天羽暮不爽地“啧”了一声，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方向居然是这样，但看到小野椿如今的样子，也不忍心去责备，只道：“带着香草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安稳地活下去……”

从私心出发，他希望小野椿和清水商都好好活着。

“香草死了。”小野椿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语气轻飘飘的，像秋天悠然落下的枯叶。

“什么？”香草死了！天羽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怀疑地问：“不是前几天才出院吗……？”

一想到死去的亲人，小野椿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划过脸颊，落了下来，“我带着香草从擂钵街搬了出去，我上班的时候，留他一个人在家……他偷偷跑了出去，他想奶奶她们了……结果死在了……被车撞死了。”

都死了……小野椿的哭声越来越大。

天羽暮张口良久，却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直到又过了很久，依旧是那句话：“离开这里吧。”但言语之间少了一人，“去别的地方活下去。”

小野椿猛得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报仇，今天我杀不死他，那就明天、后天，我堵上我这辈子，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的。”

从她被小野雪合收养，成了有家的孩子，为了家人就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从始至终都是！

“小野姐。”

天羽暮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透着严肃和压迫的意味，“别傻了，你的复仇不可能完成的。你以为他杀了这么多人还能好好活着是为什么？他被替换掉，成为半官方的组织成员，你就应该明白他是有价值的，价值大到能够使政府保护他、为他洗白。普通人根本无法承担杀掉他的后果……更何况，他还是一位实力强悍的异能者，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是弱者。小野姐，你拿什么报仇？一腔热血吗。”

上述的所有话，都无不在告诉了小野椿两个信息。

一、她的复仇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二、天羽暮等很多人想保护凶手。

“你早知知道凶手是他，比我问你之前更早，是吗？”

早就知道的事被揭开的那一瞬，还是会令人无比窒息。“是的。”此时此刻天羽暮给小野椿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与之前判若两人。

想到她本就不了解对方，小野椿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死心问：“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是有价值的。”

“难道没有价值的人都不配活着吗？有价值的人就可以滥杀无辜，就能逍遥法外，就高人一等吗！”一句“有价值”让小野椿再也无法忍受，歇斯底里地冲着天羽暮大吼：“难道我的家人，那些死去的人都没有一点价值吗？”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天羽暮显得很淡定，也很冷漠，只是反问：“不是吗？”

小野椿突然愣住，没想到天羽暮会如此坦然，好似在认同一件从古至今正被奉为真理的东西。

不是吗？

不是吗？

云层飘来，遮挡了两人头顶上的太阳，显得天羽暮整个人都冷冷的，“这个世界上层掌握了绝大部分金钱和权力，在用此隔绝上层与下层，建起厚厚的壁垒。接着用法律、道德、荣誉、价值、利益、爱等非暴力的形式，让下层甘愿自我奉献，自我牺牲，自我遵守。这套秩序虽然不够完善，但你们仍然欣然地生活其中，这种麻木早已使你们丧失掉了反抗最佳的途径，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弱者。而弱者在强者的眼中是没有价值的，你认为他们有价值，只是因为你也是弱者罢了。”

“之前为什么帮我，是因为怜悯，强者怜悯弱者？”

天羽暮抿着嘴，同意与否就在他接下来的话语中，但被忽然到来的太宰治打断了。

“呐呐，真是一套奇怪的言论呢……怎么能够对美丽的小姐这般粗鲁呢？天羽暮，真不知道小矮子是怎么教导你的，连最基础的尊重别人都做不到，真是太可怜了！”

说着，太宰治发自内心地重重叹出一口气。

天羽暮轻嗤一声，“太宰先生，正如你说的我是由中也先生教导，所以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来评判我。”

话毕，面向小野椿时，天羽暮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小野姐，离开和放下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我也不会阻止你，但请不要通过跟踪我，来找到凶手。我……就先走了，再见。”

太宰治有些无奈，这种把美丽的小姐欺负得呆滞了的烂摊子居然要他来收拾。

都坏国木田独步不放心，再加上……

“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天羽君不想知道这位小姐为什么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吗？”

“对我来说是谁都无所谓。”天羽暮摆了摆手，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来时的转角处。

再次回到那家中餐厅，中弹躺着的清水商已经活了过来，看见天羽暮回来两眼放光，站起来就要询问关于小野椿的事。

“看样子不会放弃的，这次被治好了就偷着乐吧。”

“这倒不用你们黑手党的人担心了。”与野谢晶子没有好气地说，“话又说回来，清水商不是我治好的，我的异能力只能拯救濒死的人，救不了已经死亡的人……”

所以……清水商是死而复生。

“哦，是吗～”天羽暮上下打量了一番，掩饰不住的炽热目光，“那这边建议来黑手党的实验室坐一坐。”

国木田独步假装咳了两声，抓住清水商的肩膀，“清水，我们先回去。那边太宰会处理好的。”

天羽暮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目送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全程清水商什么也没说。

·

「老师，我似乎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回家到中原家，天羽暮径直回到了暂属于他的房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笔纸就开始给老师写信。

开头那句是他对小野椿深深的歉意，但他永远不会承认那些话是错误的，也不会对感到后悔。

只为过于直白的真相而感到抱歉。

天羽暮将发生在小野椿身上的事都写在了信中，以及清水商对自己的重要性，事无巨细地写了一页。

「老师，她一定会失败的。但请告诉我，如果结局注定失败，还该不该坚持走下去？当然前提无法被改变，任何都不行。」

末了，他在信的末尾写下：「但我还是希望神能够心软，向她伸出手拯救她。」

拯救这个世上所有的苦与乐，禁锢与自由、新生与死亡、绝望与希望……

天羽暮想不明白，有很多事情他都想不明白。为了缓解烦恼，他抽开屉里，空落落的抽屉里只摆了半包烟和一个半旧的打火机。

拉开阳台的门，冷风灌了进来，天羽暮靠着栏杆指尖富有节奏地敲打在铁制的栏杆上，闭眼沉思着。

而在他写信的同一时间。

“怎么样，现在是否接受我的帮助？”

失魂落魄地走回擂钵街，小野椿下意识再次来到了粉蝶花海前。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那个看起来贫血的俄罗斯人。

上一次她跟着一位白色头发，肩上搭着小辫的小丑模样的男士看见了凶手真实以及……凶手身边的天羽暮。

费奥多尔微微垂头，慢条斯理地把一张纸叠好，塞进上衣口袋里。

既然弱者不配报仇，那她就寻求强者的帮助，或者自己成为强者，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让正义降临在他们这种人身上！

对于已经下定决心接受其帮助的小野椿在看见这次来人是费奥多尔时，心中不由地升出一丝庆幸。

相比之下，面前这位容易沟通太多。

小野椿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不再悲伤，不再彷徨，坚定道：“我接受你的帮助，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为之付出，只要能报仇。”

费奥多尔露出笑颜：“很高兴，你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同时能够帮助到你，也是我的荣幸。”边说，他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只有巴掌大小，深绿色，散发着宝石色泽的人形玩偶。

精美的模样，只需要一眼便能使人为之沉醉。

小野椿自然也被牢牢吸引住了目光，小跑着接近费奥多尔，接过了玩偶，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具玩偶被雕刻出的外貌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就是等比列缩小的她，一瞬间，小野椿毛骨悚然起来，但想起死去的亲人，眼中便没有害怕。

看向费奥多尔，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我该怎么做？”握住玩偶的手无意识变得更加用力了。

声音很轻，却使人认为有阻挡海浪的磅礴能力。

“接受神的怜悯……”成为神的傀儡。

神赐予的玩偶没有感觉到小野椿内心中的动摇，所以在费奥多尔说完之后，从四肢，从头，从躯干伸出无数条丝线，连接起它与小野椿。

皎月高悬，繁星如缀，顿时皆光芒大作，吞噬周遭的一切。

待到光芒平息下来，那具玩偶已然消失不见，而全身涌入强大力量的小野椿一时间支持不住，扶着大树才能勉强站立。

“感受一下，你的体内应该存在了某种异能。”

“这样……就行了吗？”

“当然不。需要缜密的计划才行，毕竟以普通的身躯承载强大的异能，能力还是十分有限的，但有我的计划则会完全不同。”

费奥多尔瞥了一眼恢复原样的天空，“接下来让我们谈谈事成之后的条件，怎么样？”

小野椿点了点头，费奥多尔背着手，继续往下说：“很简单，你成功之后，成为我的手下，为我做事便可。”不等小野椿同意，费奥多尔话锋一转，“不过眼下，你就需要帮助我一件事。”

“什么？”缓了一小会儿，小野椿已经能够正常站立。

“武装侦探社以及黑手党的‘朋友’好戏看完了，也应该出来了吧。真的不怕我将小野小姐带走吗？”说完，他轻笑了两声，对于敌人的这点小把戏，感到又无趣又无奈。

话落，从几处各走出来一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走在最前面，之后更是涌现出了许多装备精良的武警，坂口安吾从武警中走出来，假意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魔人。”

费奥多尔将视线从中岛敦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小野椿，鼓励道：“试一下神赋予你的强大异能吧。”

“你干嘛老盯着横滨啊，斗来斗去都有点无聊了～”

中原中也扭头看向打哈欠的太宰治，严肃道：“混蛋，认真点。”

小野椿看着来人，十分不确定：“我能……能行吗？”

“难道报仇时你也要问自己‘能行吗’？”

……

奶奶、香草、小菊，百合……亲人熟悉的面庞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耳边是天羽暮的话。

什么是有价值的人，有异能力的人吗？！一股强劲的力量涌入小野椿全身，恨意喷涌，心中爱与恨交织，墨色的瞳色瞬间变为深绿。

“异能力，野兽牙。”

就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海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掠过小野椿吹响中原中也等人。

压倒了盛开的鲜花，因此咸腥的海风中带着一丝花的清香。

费奥多尔微笑着，拢了拢衣服。

回望大海，心道有些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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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众生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