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问题的发出者纯粹,温柔但无情。也就是这时,奥利维亚懵懂的意识到,黎不懂得离别。
这片荒原和这座庭院的主人,没有任何事能令她的情绪之海泛起波澜,就连最初她们相遇,也是因为奥利维亚没办法离开才被她照看。
但仔细思考,那根本无法称得上照顾。
她总是要在庭院中寻找黎,她提出要求,而黎纵容满足。
奥利维亚的眼中净是失落,她很难接受这个推论,所以,当黎察觉她心情低落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安慰时,她第一次侧头躲避。
“……”
“……”
奥利维亚离开了庭院。
她在荒原上漫游,走所有去过的地方。她坐在黎经常坐的地方,倒在花丛中仰望月亮。
毫无疑问,她得回去。
但至少在回去之前,她想珍惜这段万籁俱静只被无声的星空和植物们见证的时光。
黎说,她会忘记这里,忘记所有,就和其他过客一样。
黎说,她也许还好回来,也许不会,因为这里就是世界真实与虚假的边界。
黎说,如果再见,她们不可能认识,这是规则。
这里没有日夜,时间失去作用,奥利维亚不清楚自己到底生活了多久。居所、巢穴、舒适与温暖,人类柔软的心脏怎么可能不去留恋。
她当然会不舍。
“奥利维亚。”
身后传来呼唤,她没有吭声。
“你走的太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仍然没有回应。
“我找到你的身体,用裂缝建立了联通这里和你所在的时间空间的通道。但是你的情况比特殊,你不像那些偶然闯入的人,你停留的时间太久,身体与思维会产生排异。大概很久,你都会深陷梦中无法醒来。”
“你想说什么呢?”
黎抿唇:“不要害怕。”
“……”
发了会儿呆,察觉到异样的感触,黎低下头,看到被奥利维亚握紧的右手。
她低声问女孩:“你在生气吗?”
“你知道什么是生气?”
黎点头:“姐姐告诉过我。但我一开始没有想到你在生气。你知道吗奥利维亚?这个世界之所以能运行下去,是因为有无数的规则,就连规则本身不能违反规则,我只能在这里守望。但我希望你知道,即使是在失去时间的生命里,能遇到你,我真的非常高兴。我没有忽视你存在的意思,我习惯比较更合适的、更恰当的,即便如此,我仍然自私的希望你相信,我的确珍视着每一段相逢相处的记忆。”
“真的吗?”
“当然。”
奥利维亚没有松手,她仍然闷闷不乐:“你为什么必须守在这里?这里太大了,你难道不会孤独吗?你说过你的姐姐,她又在哪里?”
出现了很多问题,黎一一回答:“如果这片空间没有人守望,真实和虚假的边界会逐渐混淆。我不会孤独,姐姐们,她们有她们的事要做。”
短暂的赌气,漫长的别离。在去往裂缝的路上,奥利维亚仍然抓着黎。
“真的不能离开?”
“我不会离开。”
“没有人强迫你吗?”
“没有。”
“你爱着这里的景色吗?”
“我爱着生命。”
黎轻轻推了奥利维亚一把,你该走了。
女孩松手走向裂缝。她突然回望问道:“真的没办法再见吗?”
“也许你会再次误入,但那时就像我说的,你不会记得现在的一切,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跨越了种群的极限,找到真实与虚假的边界,触摸过无穷的真理,见证过无数的过去未来。那时,规则会将你视为它的一部分,你将有权限拿回记忆,找到这里。”
女孩郑重点头,无声许下的承诺却被见证岁月之人当做臆想,后者目视奥利维亚离开,在寂静的原野上抬头仰望:“星星啊……”
她淡笑,重新回到庭院,重新在花海的簇拥下陷入睡梦,就像所有的过往。
-
「深陷长梦之中,你会想到什么?」
医生打断了助手与院长的交谈,急匆匆冲进办公室汇报情况:“奥利维亚有反应了。”
“什么?”助手推开椅子直接往七楼走,院长和医生紧随其后。
“奥利维亚的思维一直无法监测到波动,今天早上我给她检查的时候,却发现昨晚指数发生了七次变化。其间她哭过一次,对呼唤名字有反应,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结论呢?”
“身体数据在昨晚发生了一次奇迹性变化,目前和正常人无异。但她暂时没办法醒。”
“知道原因吗?”
“我猜测可能和她经历的实验有关。”
“……”
“院长,这件事暂时没有任何人知道。您明白我说的奇迹是什么意思。同批实验受害者都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短时间内奥利维亚的变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医生低声道:“她身上的实验成功了。”
院长停下脚步,直视着神色冷然的医生:“你想说什么?”
“科学院如果得到消息,可能会以他们有让奥利维亚醒来的办法为由带走她。”
“呵,醒来,然后呢?再让他们对这个唯一的例外动刀?”
“我们只能隐瞒一时,您知道的,科学院一直都在关注姜黎的数据。”
“想想办法。”
走进病房,医生陷入了沉默。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反倒是助手接上了院长的话:“没有办法。”
她伏在病床旁边,黯然盯着她昏迷已久的妹妹。长久与阳光绝缘,紧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生机,她变得苍白虚弱。
妹妹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也是,这个年龄本就应该长身体变高。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妹妹的呼唤,没有看到妹妹的笑容了。
助手陈述事实:“科学院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就算执行官反对继续这项人体实验,也会有人铤而走险。”
院长攥紧拳头:“该死的、混账!难道我是死的吗?”
“您总有疏忽的时候。”助手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对院长说:“我决定主动联系科学院了。”
“你——”
理想坚持都将成为笑话,这是个艰难的决定,助手闭上眼睛,为了奥利维亚,死亡都不算什么,更何况背叛呢?
“我决定接受科学院的邀请,奥利维亚我会亲自负责。”
医生问:“你确定?早些年你拉下的议员和科学院成员基本都活着,这是你的履历,也是你的弱点,足够一些人将你排在局外。恕我直言,你和奥利维亚没有血缘关系,没必要冒险。”
“我会回去。”
医生还想说下去,被院长阻止:“决定好了?”
“很多年前就在思考。”
“那就去。”
“您?”
“我们反对的是不义、不公、肆无忌惮将人命当做耗材,我们从未反对过救人,不是吗?这些年我始终没办法相信科学院,自从离开中心城后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穿上实验服。可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不会失去底线。你向科学院写信吧,其他的,我去和执行官们谈。”
院长率先离开了病房。
助手要陪一会儿奥利维亚,医生也要进行日常看护,房内只有他们两个清醒者。
没有院长在场,有些话才能更好的说出来:“就算议会许可了你的研究,你的处境仍然会变得危险。不仅会被试图染指奥利维亚的人针对,也会被追随着院长的极端分子视为叛徒。”
“我知道。”
“院长一直都对你有误解,她觉得你是因为正义感才拉议员下台,但我看不到你对他们的深恶痛绝,起初我以为你要么是在沽名钓誉要么就有更深的企图,因此对你从来没有丝毫好印象。”
“我理解。”
“呵,不需要你的理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改变对你的想法的吗?”
“我没兴趣知道。”
“八年前,院长请求我负责一个孩子的治疗,我来到这座社会福利院看到奥利维亚旁边的你。那时候我就知道,是我一直都想错了,你的动机没有那么负责,仅仅是为了奥利维亚,对吗?”
“你话太多了。”
“其实你是个很好懂的人,不是吗?你生活的孤儿院有太多腌臜,权钱、权色、人体实验只是一小部分,你几乎习惯那样的世界了。可是多么神奇,那个孤儿院里居然会有奥利维亚这样纯粹的孩子。你付出了多少代价让她安稳的活到现在呢?”
“不要在这里说。”
“真是伟大的感情,放心,她听不到。为了妹妹压下仇恨,变得光明正义,都是在迎合她心中姐姐的形象吧?奥利维亚的生母,那个研究员,她真的是因为得知自己对女儿做了实验才疯掉的吗?”
“……”
“院长居然会以为你能守住底线?你从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很确信如果有一种牺牲所有人的办法能让奥利维亚醒来,你会毫不犹豫去做。”
“……”
医生伸手东西离开房间:“既然决心做一个好姐姐,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你应该不希望奥利维亚醒来后知道自己的姐姐其实是个混蛋吧?”
他最后说:“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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