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灵魂安息。”
女人举起刀,就要在枕书眠的上腹部刺下,绕到从肋骨下方,掏出她的心脏。
枕书眠绝望闭紧了眼睛。
突然,
“嘭——”
一声从身后传来。
不是爆炸,而是某种极其沉闷、甚至听起来像被包裹着布的巨鼓的响声。整个地下空间仿佛都猛地一沉。
积年的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淋了枕书眠一头一脸,连那具沉重的石棺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女人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她举着刀的手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扼住手腕。
她猛地转头,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残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情,那是一种生命中最重要的心血被蛮横闯入者破坏的暴怒与难以置信。
枕书眠透过女人的肩头,看见一个人影逆光而立,灌进来的风吹起他的衣角。
卡尔文左手抬起,掌心虚握,说话缓慢的语速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女士,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的气质忧郁,身材高瘦,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威胁。
女人冷冷注视着卡尔文,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她瞬间摆脱了卡尔文的束缚,持刀站起,身体骤然变得半透明且苍白,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空间。
没有多余的废话,女人瞬间动了!
她已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闪现,下一个瞬间,那柄短刀带着冰冷寒意,已经出现在卡尔文的咽喉前。
卡尔文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呆站在原地。
奥尔在他脑子里大喊“小心”,忍不住要扑出去那一瞬。卡尔文猛地后仰,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悬挂在腰间的防御秘银符文瞬间激发。
女人的刀碰撞出了一声脆响。
一击不中,她意识到这个人绝非之前那些任她杀戮的角色。
女人毫不犹豫,身体再次变得更加透明,脸部呈现出一股僵硬像死人一样的惨白,力量再次攀升。
“人体炼金。”
卡尔文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冷冷问道:“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这是炼金术中最邪恶的部分,以智慧生物作为炼金术的原料,亵渎生命。
女人不答,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她的力量迅速攀升,生命与灵魂在瞬间开始燃烧,恐怖的魔力波动扩散,让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力量连越几层,一瞬间到达了白银阶!
卡尔文心里一凛,这绝对是一位强大至极的炼金术士所为,他能看出其中的精妙与残忍。
有一瞬间,他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做出这样的作品,居然得不到绝对肯定的答案。
灰溪镇,这个偏远的小镇,居然还曾经有这样一位炼金大师。
在白银阶的力量下,他面前凝聚着魔力的护盾,轰然炸裂。
女人的刀再次直刺他的咽喉,卡尔文身体素质距离他巅峰时期很远。
太快了,那一瞬,他只来得及将头侧开。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溜滚烫的血珠,一道血痕瞬间出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卡尔文轻轻吸了口气。
女人一击未中,身影鬼魅般消失,又在卡尔文侧后方闪现。
卡尔文有时间反应,手上有条不紊地闪躲、格挡,手中不断抛出各种瞬发的符文、甚至法术。
魔力狂潮汹涌,火光、冰霜、破碎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地下的空间并不大,卡尔文侧身躲避,反手将女人逼退,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对发出惊呼的奥尔说:“不能这样拖下去。”
卡尔文现在只到青铜阶,也没有对这个小镇出现如此惊人的邪术提前做出准备,这里的位置非常偏的地方,再拖下去对他很不利。
奥尔咬牙:“那,我……”
“不用。”卡尔文打断它。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曲起手指,毫不犹豫地挖出了自己的左眼,扯出眼球。
鲜血瞬间从他空洞的左眼眶中流而出,染红了他半边清瘦苍白的脸颊。
卡尔文握住那颗眼球,念出了一个短暂且古奥的音节。
以人体炼金的禁术来换取力量,他同样也会。
“嗡——!!!”
如同无数根金属琴弦同时崩断,整个地下空间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颤抖,无形的能量扩散开来。
在很多秘传学派以及魔法理论中,眼睛都被视为内在精神或灵魂的投射,是“灵视”的器官。
不管外在形式如何变化,炼金术追求的都是魔法内在的转化。
人体炼金术的目标即是将劣质材料——□□转化为“黄金”,即不朽的精神或力量。牺牲眼睛,就可以视作是一种极端的炼金术,能够强制完成一次短暂的解变。
女人脸上的惊骇凝固了,身体的动作凝固了,甚至连她体内汹涌的禁术能量都仿佛被瞬间冻结。
刺目的纯银白色光芒轰然扩散。
女人猛地被光芒吞噬,枕书眠反射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缩在角落里,她被中间魔力的暴动掀飞,撞在墙上,耳朵嗡嗡作响。
等光芒褪去,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看见女人已经倒在地上。她从那种半透明的诡异状态中摆脱了出来,但脸色依旧透着死寂般的青白。
卡尔文一脚踩在她胸口,他微微低下头,扎起的黑发已经散开,挡住了他左边的侧脸。
那把短刀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指缝之间跳跃着银光。
卡尔文侧头,伸手打了个响指,枕书眠感觉自己身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他指着那个金色的罐子:“把它拿过来。”
“不……”女人轻声哀求:“求求你,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我的女儿……”
卡尔文低下头,打量她的脸色:“你马上就要死了。”
女人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干瘪的虾,她的眼珠黯淡着,喃喃道:“但我女儿要活。”
她用枯瘦的手抓住卡尔文的脚腕:“求你,求你,剖开我的心脏,放进去,还有最后一步就成功了。”
卡尔文用剩下那颗森绿的眼睛冷冷看着她,他半面都是鲜红的血,一直流到脖颈,让他俊秀的脸显得有些诡异狰狞。
他弯下腰,黑色微卷的长发垂下来,悬在女人眼前。
“现在装可怜已经晚了,女士。”
卡尔文轻笑起来,配上脸上的血,居然有种妖艳的美感,他举起枕书眠递上的金罐:“你忘了吗,你刚刚还想杀我。”
女人的眼睛已经全是哀求了,她蠕动嘴唇:“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求你……”
卡尔文蹲下身,“谁告诉你这个复活方法的?你只是个普通人,谁帮你进行了人体炼金?”
她只是个普通人,人体炼金的禁术侵蚀着她的生命,女人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我记不住他的脸。”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里,脸色扭曲起来:“我的孩子死去之后,我舍不得她,就迟迟没有下葬。那时候,他,他突然出现了,说可以帮我。他说,他能让我女儿复活,他教给我这个仪式。”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天,她绝望地坐在屋檐下,看着晴朗的天空,将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时,那个人出现了,给她在绝望里提供了一丝希望。
当她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帮她的时候,对方只是说:哎呀,您真是位可怜的母亲,让我也心生怜悯啦。
“为了满足这个仪式,他告诉我,我会付出很多代价,我全部答应了,杀人也好,将自己变成一个怪物也好,我都可以做。”
卡尔文问她:“你杀了几个人?”
女人回答:“五个,第一个器官‘大脑’是他提供给我的。他说,第一个器官是最重要的,要能提供足够强大的魔力,不能拿普通人凑数,那是他杀死的一个强大的施法者,是个矮人……他亲自叫我怎么挖出器官,放进罐子里。”
矮人……
卡尔文想起了艾伦的父亲瑞纳尔:“你知道矮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问我忍冬花开了没有。教我仪式的那个人说,这个矮人自不量力地想跟他抢东西,所以他就顺手杀了。对了,那个人还告诉我,他在这个小镇中有一个忠实的下属,在我收集仪式材料的时候,他会帮助我隐藏过去。”
卡尔文问:“那个下属是谁?”
女人嘴角渗出黑红发腥的液体:“荣耀之风的炼金术士,理查德·伦恩。”
是他。
电光火石之间,卡尔文想起了那个收购了他的匕首的老人。
对方油滑但热情,作为炼金术士,在这个小镇也会有一定的能量。难怪这个女人作为普通人可以作案多年不被抓住,想必其中有他的干扰。
卡尔文推断,可能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依旧要关注着灰溪镇,于是他安排了理查德·伦恩,成为他在灰溪镇的眼睛。
至于这个复活的仪式,他更倾向于是这个神秘人毫不在意的一次恶趣味,因为……
女人哀求着:“我都告诉你了,求你……求你……把我的心脏……”
卡尔文看着她灰败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左眼眶火燎般疼痛起来,他皱起眉,还是说了实话:“这个仪式不可能成功。”
女人的脸扭曲起来,发出临死前尖锐的嘶鸣:“不可能!”
卡尔文一字一顿地回答她: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复活仪式,七金属与七器官代表的是指向相应的星座,与复活无关。在炼金术中,完整的复活包含物质的复苏与精神的唤醒,前一个只有生命领域的法术或哲人石才能实现,后一个位于灵魂领域,无论哪个都与金属无关。”
“你被他骗了。”
女人瞪着他,好久好久。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嘶哑地像垂死的鸟:“不可能,不可能……他没必要骗我的……”
她这幅样子太过悲惨,枕书眠看不下去,小声在卡尔文身后说:“要不咱们就帮她一下……”
反正这女人看起来也活不成了,就当是临终关照。
卡尔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向那具中心的棺材。
它被其下的法阵保护,在刚刚的战斗中依旧完好无损。他打开棺材,看见了那个女孩。
怪不得她的母亲坚信她会回来,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身体依旧完全完好,像活着一样,甚至,她还睁开了眼睛。
死亡的凝滞存在在女孩蓝色的眼眸中,像一块漠然的玻璃珠,她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眼睛里空空荡荡。
女人还在哀嚎,而女孩的身体不腐全靠其下精妙强大的法阵十年还在运转,这必然是之前那个炼金术士留下的,卡尔文仔细看着了几秒,脸色突然变了。
他转头,厉声打断女人的话:“闭嘴!你知道你女儿的一部分灵魂一直被束缚在这里面吗?”
女人茫然,像是没听懂一样:“什么?”
卡尔文看她真的不像知道的样子,指着魔法阵:“你的孩子一直没能离开,她一直在看着你所做的一切,那个绘制法阵的人将她留下了。”
那个人用一种虚假的希望欺骗了这个母亲,将她变成了一个为了复活孩子不顾一切的疯子与恶魔。
又将那个善良的,救人而死的女孩束缚在这里,让她看着母亲为了自己的“复活”屠戮无辜。
最后,就算没有卡尔文的干预,那个女孩也不会复活,她将与自己疯了的母亲长长久久的被折磨下去,永无解脱。
而这个人在其中得不到一点好处,他为什么这么做?
卡尔文感觉一阵恶心与愤怒,这个行为卑鄙得让他作呕。
可偏偏,这种无耻与邪恶却让他感觉有点熟悉。
他顺着石棺的法阵观察下去,手指沿着石棺的边缘一路抚摸,终于在一个肉眼无法直接看到的角落摸到了一行突起,那是一行字,是这个人留给这个不知道能否发现真相的母亲的。
【很有意思,不是吗?】
卡尔文能想象出那种带着玩味的语气,熟悉的字体,他闭着眼睛都能认出其中每个字母的起落。
果然是他。
卡尔文的手指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他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沸腾。
疯狂的恨意化作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到最后,他反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熟悉的血腥气好像又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忍不住笑出声音。卡尔文一边笑,一边一点点咀嚼着这个名字。
费兰·梅雷特。
……
枕书眠离开这个地窖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深褐色的屋子,现在已经被大火吞噬。
此时天色微暗,艳丽的火光将灰蓝的天幕照的通红。
火焰笼罩着房屋,一侧的外墙处攀附着一种常见的小花,花朵细小修长,金色与银色的花朵挤在一起。
风一过,它就轻轻摇晃起来。旋即,火苗蔓延,它也转瞬被吞没了。
谢谢大家的评论,真的鼓励到我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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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费兰梅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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