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证。
登记。
搜检。
一关关,一卡卡。
终于,他们赶到了科教区C-6办公室。
叶启急促地拉开门帘,走廊上昏暗的光线一下子涌入了那一方黑暗中,将其中的景象勾勒出来。
然后,他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小昭……”陈馨的呼唤也戛然而止。
他们的沈昭,他们的家人,那个平日里眼睛亮晶晶,仿佛永远充满着无尽活力与奇思妙想的沈昭,此刻正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的头无力的枕着自己的手臂,平日里灵巧地握着笔、操纵着手术器械的手,纂得紧紧的,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那总是梳理地一丝不苟、别着蝴蝶结的发丝,此刻凌乱地铺开在她的肩头,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额角和脸颊上。
她的蝴蝶结发卡,那个她珍视的、代表她的根的鲜艳象征,也随着发绳滑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最令人心痛的是她的安静。
没有痛苦的呻吟,没有委屈的啜泣,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证明着她还活着。
陈馨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如决堤般倾涌而下。
叶启没有哭,他直挺挺地站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记忆深处。
他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掐入了掌心,但他没有感觉。内心只是翻涌着一种比愤怒更冰冷,比绝望更尖锐的情绪。
原来一个人的崩溃,可以是如此安静的。
原来,他们所有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希望是如此沉重,足以将一个这样鲜活的人,压成小小的一团。
杨书剑跟在后面,脚步原本因为内心的挣扎而沉重。
可当他看到陈馨和叶启如同两尊石像般僵在门口,帘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时,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不由分说地涌入了他的心脏。
“怎么了?!”
他几乎是粗暴地侧身挤开了挡在门口的叶启,目光直直扫入室内。
然后,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
地上那个蜷缩着的,了无生气的身影,瞬间让他所有精心构筑的理智碎裂崩解。
什么基地的责任,什么兄弟的嘱托,什么个人的痛苦与纠结,在那一刻,被彻底碾碎,荡然无存。
他的大脑只剩下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救她,她是沈昭。
“沈昭!”
他低吼一声,声音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冷静和内敛。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撞开了叶启和陈馨,单膝重重跪在沈昭旁边的水泥地上。
他的膝盖与地面撞击出沉闷的响声,他浑然不觉。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决绝地将自己宽大的、布满枪茧的手掌覆盖上她滚烫的额头。
那灼热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
“高烧!”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馨和叶启,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他的质问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没有人回答,他也无需回答。
下一刻,他已然俯身,一只手穿过她的颈后,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腿弯。
随即,稳稳地将那具滚烫而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在他的怀抱里,她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身上那股不正常的热度,透过单薄的衣物,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胸膛,几乎要将他一直以来的克制与隐忍都焚烧殆尽。
他抱着她,站起身。
“陈姐,你先去叫高老和白树成。”
他的命令短促而有力,不容置疑。
“叶启,跟着我。”
他没有再看怀中的她第二眼,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控。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叶启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秒钟,他只是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里的、决绝的背影。
杨书剑的所有动作,那毫不犹豫的跪地、强硬的怀抱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杨书剑眼中从未消失过的挣扎是什么。
明白了那一次次破例、一次次沉默的守护背后,压抑着的是怎样汹涌的感情。
明白了这个男人所有的冷静自持,在刚刚那一刻,是如何为了沈昭而彻底粉碎。
一种尖锐的、陌生的刺痛感,猛地扎进了少年尚未完全成熟的内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痛苦。
是因为沈昭的倒下?
还是因为看懂了杨书剑沉默的感情?
他的目光垂落,定格在水泥地上那一点小小的、鲜艳的亮色。
他蹲下身,伸出因为紧握而有些僵硬的手,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发卡捡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将那枚小小的、承载着另一个世界印记的蝴蝶结握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点与她相关的力量。
他死死抿住嘴,眼眶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猛地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将那阵酸涩逼了回去。
他站起身,不再有任何迟疑,迈开腿,朝着杨书剑离开的方向奔跑起来。
他的脚步很快,很坚定,紧跟着前方那个抱着他重要的人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但他必须跟上。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必须坚守的位置。
医疗区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刺鼻。
沈昭被小心翼翼安置在病床上,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
年轻的护士手脚麻利,快速地为沈昭测量生命体征。
“体温39.8℃。”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心率128,呼吸28,氧饱94%……”
每报出一个数据,空气就凝重一分。
陈馨带着白树成走了过来。
白树成脸上惯常的懒散消失地无影无踪,径直走到床边。
护士连忙让开位置。
白树成俯身,听诊器放置在肺部。
白树成仔细听着,移动着膜型听诊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直起身,收起听诊器,语气凝重:“高热,呼吸音粗,肺部湿啰音……必须考虑急性肺炎的可能性。”
陈馨惊慌地捂住了嘴。
叶启站在角落里,攥着发卡的手更紧了。
杨书剑眼中的恐惧濒临失控。
白树成对护士道:“先给她输大剂量维生素C,再把我们库存里剩下的那几只退烧针用一只。”
护士会意,转身去准备药液和针剂。
紧接着,白树成走到了杨书剑面前,挡住了他死死盯着沈昭的视线。
杨书剑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强行打断的戾气。
“书剑,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治疗,只是拖延时间。如果真的是细菌性肺炎,靠这些……撑不过去。”
“她需要静脉用抗生素,那是基地的战略储备。”
“我、高老,甚至就算叶启的父亲还活着,都没有权限申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杨书剑,一字一句:“只有管委会委员才有这个权限。”
白树成继续道:“第一条,需要至少两名以上委员联名申请,并通过管委会投票。”
“你需要向所有人证明,为什么要把这救命的资源,用在一个人身上。”
“第二条,贡献点,这种级别的药物,价格是天文数字,就算通过了投票审批,我们能不能承担下来。”
杨书剑打断了白树成的话:“我知道,我和宁委员,可以联名申请。”
“价格,我的,加上纪霖的。”
陈馨坚定道:“还有我和老叶的。”
白树成摇了摇头:“书剑,还有些东西是不会写在规则里的。”
“她的研究刚刚被否决,在本就充满争议的情况下,你破例为她申请抗生素,申请管委会紧急会议,你会被扣上滥用职权的帽子。”
“保守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的前途,你的位置,甚至可能就此终结……”
他把最坏的后果,血淋淋地摊开在杨书剑面前。
这不是简单的能不能拿到药,这是一场赌博。
赌注是他过去立下的所有功劳、他未来的地位以及他作为军人声誉。
陈馨屏住呼吸,饱含期待,却又无比心痛地看着白树成和杨书剑。
叶启也抬起头,双眼深邃,直视着杨书剑僵硬的背影。
杨书剑的只是侧过头,看向病床上的沈昭,看着她急促的呼吸、潮红的脸颊,看着她瘦小的身躯被轻轻盖在被褥下,看着蜿蜒的输液管路蔓延向她苍白的手背。
白树成的每一个字,都在反复重建他的理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规则,这些代价。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盖住了她冰冷的手背。
他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沈昭照片的时候。
他好奇地问纪霖胸牌的来历。
纪霖温柔地笑了:“她是我的恩人,是很重要的人。”
“当我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那一瞬间,感觉全世界的光都涌向我了。”
“后来啊,她失踪了。”
“可是我不相信。”
“总有一天,我会见到她,告诉她,因为她,让一个自卑的孩子走到了现在。”
“她一定会很开心。”
当时的他说道:“我也记住了,我会帮你一起找的。”
而现在,他找到了。
纪霖的光。
也成为了他的光。
他缓缓地转过头,所有的挣扎和情绪都化作了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看着白树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
“告诉我,药品编码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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