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声哽咽的叹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苏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电话那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叙述，充满痛苦与自责。

话语拼凑出一个远比苏沐想象中更为残酷的真相。

两年前，母亲的心脏病并非简单的复发，而是遭遇了一次极其凶险的并发症，需要立刻进行一项国外才具备成熟技术的昂贵手术。

天价医疗费足以压垮这个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

就在苏沐为了自己的出道梦想在练习室挥汗如雨，对家中变故一无所知时，那个男人出现了。

房星霁的生物学父亲，拥有庞大财富和势力的陌生人。

“沐沐，一直没有告诉你，小柒的真实身份……”母亲的话语断断续续。

“他，是我曾经爱人的孩子。我和她分开后，她出国了，几年后我们各自成家，没有再联系过。但是那一年，她刚生下孩子就逃一样地回国，将孩子托付给我。那时你才两岁……”

苏沐久久不能回神，一直处在巨大的震撼当中，努力消化母亲口中的消息。他猜测过一切，却没有想到真相竟然如此荒谬。

“后来，她去世了。我抚养小柒和你一起长大……直到……直到那个男人发现了他……”

后来，母亲心脏病越发严重，那个男人以承担全部医疗费用并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为条件，要求只有一个：

带走房星霁，让他改姓“房”，彻底切断与过去，尤其是与苏沐的联系。

他需要一个干净、听话，且拥有优质外貌和艺术天赋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有着拖油瓶哥哥和麻烦母亲的孩子。

“他……他用你的前途威胁我……”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有的是办法让星辰放弃你，让你永远出不了道……沐沐，从小妈妈就更偏心小柒，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毁了你啊……”

而房星霁，那个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在病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和那个男人带来的，印着苏沐资料和星辰合同的文件，默默签下了那份等同于卖身的协议。

他留下的那封语焉不详，看似决绝的信，是为了让苏沐死心，是为了保护哥哥不被那个男人盯上，能继续无忧无虑地追逐他的舞台。

“那这次呢？他的嗓子是怎么回事？”苏沐的声音嘶哑，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母亲啜泣着：“那个人……他不满意星霁在节目里和你走得太近，不满意那些……那些粉丝把你们绑在一起的言论。也许他知道我曾经和小柒妈妈的关系，对此很厌恶。他觉得这玷污了房家的名声，影响了他对星霁未来的规划。他……他派人给星霁打了电话，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威胁他，还……还断了他一部分治疗喉咙的特效药供应，想逼他退出节目，或者至少……和你彻底划清界限。”

苏沐的眼前一阵发黑，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所以，房星霁近期的消瘦，沉默，颜色更深的膏药，以及舞台上的突然失声……这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那个男人冷酷又精准的报复！他甚至不惜毁掉房星霁赖以为生的嗓音！

“他现在在哪里？那个男人？”苏沐的声音冷得能结成冰。

“我不知道……沐沐，你别做傻事！我们斗不过他的！”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妈，”苏沐打断她，语气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之下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男人的所有信息，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公司，都告诉我。”

——

苏沐回到宿舍时，已是深夜。

陆瀚和肖然大概因为白天的惊心动魄，已经疲惫地睡去。而对面的床铺空着，房星霁还在医务室观察。

苏沐没有开灯，他走到房星霁的床铺边，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着那叠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被子。

他的目光落在枕头下方，隐约露出的一角白色信纸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抽出了那封信。

信纸是普通的A4纸，上面是房星霁略显潦草却依旧能看出良好功底的笔迹。

这不是一封写给任何人的信，更像是一篇零碎的日记，或者，遗书。

“哥，如果你看到这个，我大概已经走了。”

开篇第一句，就让苏沐的心脏狠狠一缩。

“很多次想告诉你真相，但看到你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话就堵在了喉咙。你的梦想应该是纯粹的，不该被我的肮脏交易污染。”

“那个人……比想象中更可怕。他不在乎我的梦想，只在乎我能不能成为他合格的‘作品’。他不允许我有软肋，而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

“嗓子很痛，但比不上心里的痛。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唱不了歌了。这是他对我的警告，也是对我不听话的惩罚。我不后悔回来，不后悔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哪怕只有这短暂的片刻。只是……连累了Aether，连累了瀚瀚和肖然，还有你。”

“哥，对不起。两年前的不告而别，现在的狼狈退场。我好像总是在搞砸一切。”

“别去找他，哥。求你。我们斗不过的。好好带着Aether走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你生来就该站在顶峰。”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让我叫你一声哥。”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字迹在某些地方因为用力而穿透了纸背，仿佛书写者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苏沐拿着那薄薄的信纸，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仿佛能看到房星霁在深夜，忍着喉间的剧痛，趴在床上，一字一句写下这些决绝话语时，那单薄肩膀无声的颤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那个男人的威胁，知道嗓子被毁的真相，甚至……做好了独自承担一切，再次消失的准备。

“傻瓜……”苏沐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恨，在怨，却不知道那个被他怨恨的人，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为他，为母亲，扛下了一座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大山。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回原处。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宿舍，径直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医务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房星霁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

他的脖颈上贴着舒缓的凝胶贴，呼吸轻微。

苏沐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沉默地站着。

他看着房星霁沉睡的侧脸，那些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小时候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哥哥的男孩，琴房里弹琴时专注的侧影，初回时那带着讨好和不安的眼神，舞台上那燃烧一切的光芒，还有写下那封诀别信时的绝望。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房星霁微凉的脸颊时，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时，房星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站在床边的苏沐，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苏沐用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苏沐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星霁僵住了，不敢与苏沐对视，目光游移着，最终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苏沐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没有看房星霁，而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这个人说：

“两年前，妈做手术，需要很多钱。”

房星霁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沐。

苏沐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有个男人出现了，愿意承担所有费用，条件是带你走，让你改姓，和我，和妈，彻底断绝关系。”

房星霁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迅速泛红。

“他还威胁妈，如果不同意，就让我在星辰待不下去，永远出不了道。”

苏沐转过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房星霁那双盈满水汽，写满了震惊与痛苦的眼睛，“所以，你答应了。为了救妈，也为了……我。”

他陈述了一遍这个事实，这个从两个人口中证实过的噩梦。

房星霁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他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只受伤后终于被发现了伤口的小兽。

苏沐看着他无声哭泣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坚定地握住了房星霁冰凉而颤抖的手。

“所以，这次嗓子出事，也是他干的，对不对？”苏沐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因为他不想看到我们靠近，他觉得你有了‘软肋’。”

房星霁闭上眼，泪水淌得更凶，他用力地回握住苏沐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真相如同沉重的帷幕，终于被彻底揭开。

苏沐握紧了弟弟的手，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和冰冷的温度。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似乎永远无法穿透的浓稠黑暗，眼神却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如铁。

“听着，苏柒。”

他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两年前，你一个人扛了。这次，不行。”

“我不会让他毁了你，毁了Aether，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拼凑的一切。”

“这件事，交给我。交给哥哥。”

房星霁猛地转过头，泪眼朦胧中，他看着苏沐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疏离，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包容与温柔。

“我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那又怎样，我会永远把你当成弟弟。”

“……”

房星霁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又做不到。

可是苏沐，我不要只当你的弟弟。

苏沐看着病床上欲言又止的房星霁，脸庞还湿漉漉流着泪水，像淋水的宝石一般艳丽的脸就这样看着他，目光是从未向他人展露过的委屈。

苏沐更加心痛，想立刻回去找出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

他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房星霁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哥哥，我嗓子痛……要抱抱……

他用手语简单比划着。

苏沐呆滞了一瞬，最后长叹一口气，只好附身上前，揽住已经比自己大一圈的弟弟。

虽然不知道这两年他过得怎样，但至少看上去营养不错。橡木香水依旧，苏沐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拥抱一座原始森林。

房星霁将苏沐紧紧锁在怀中，唇边就是哥哥白嫩的耳垂。他的耳后有颗小痣，房星霁无数次在他身边的时候都盯着出神。

在苏沐看不到的地方，房星霁的眼神是阴冷锐利的，从刘海的间隙中透出犹如毒蛇般的目光，牢牢将苏沐锁死。

如果房间还有其他人一定会被他眼神中的占有欲吓死，仿佛刚才委屈哭泣的另有他人。

房星霁鬼使神差地用力，放在苏沐肩膀和腰间的大手用力，指尖陷入柔软的皮肤中，将头埋得更深，超绝不经意地将自己的唇擦过那颗诱人的小痣。

这个拥抱的姿势让他浑身失力，苏沐突然感到耳畔触碰到柔软的冰凉，刺激之下腰间一抖，反而让房星霁的手扣得更紧。

“唔……快松开……痒。”

苏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大螃蟹狠狠钳住，他只能轻拍房星霁的后肩，示意他快喘不过气来。

面对可怜的病人，苏沐的底线似乎可以无限放低。

窗外，夜色正浓。

但黎明到来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冰冷和漫长。一场真正关乎命运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苏沐决定，不再让任何人独自面对。

他心里有了一些计划。

就算是以卵击石，他也一定要去试一试。

苏沐：我永远把你当弟弟！等着哥来罩你！

su7：…………哥哥，人家痛痛，要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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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哭唧唧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