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如秋日寒风，席卷了苏沐心中沉寂已久的枯林。

恨意遮羞布被掀开，露出汹涌的暗流。

苏沐径直前往了练习室，打着手机的手电，疯了般执着地寻找那枚徽章。

葱白的膝盖就这样在地板上跪趴着，磕得铁青，月光透过窗棂，装点在苏沐微卷的发梢。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几不可闻地掉落，洇湿了暖气片底下那枚徽章旁的地板。

苏沐指尖颤抖，将徽章拾起，紧紧攥在手心。不算尖锐的边沿刻进掌纹。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心跳周旋，最后，他脱力地靠在空无一人的练习室墙壁，任由湿咸的泪水打湿他柔软纤长的睫毛，在如白瓷般的脸上刻下痛苦的纹痕。

苏沐不知道几点才回到宿舍房间。

他躺在床上，两年前的记忆碎片与房星霁平静的叙述不断在脑海中来回游走。

母亲的病容、那封决绝的信、房星霁初回时小心翼翼的试探、舞台上凝视自己的眼神……一切都有了另一重解释。

但这解释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因怨恨而麻木的感知，唤醒了心底的痛楚。

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这是很久之前就有的毛病。

苏沐本以为要对抗这种情绪到天明，却因为空气中的橡木香和白日疲惫的训练，让他不知觉入睡。

如果有人在上帝视角知道这一切，会告诉苏沐，他实则不必如此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的痛苦也是痛苦，并没有因为其他人的苦衷就会有丝毫减少。

但他一直如此。

以前他恨妈妈的偏心、恨弟弟不自知的炫耀、恨他不告而别、恨他什么都瞒着不告诉自己，恨来恨去，其实都在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出色，恨自己对弟弟爱恨不分明，恨自己无力对抗一切。

所有的恨，都化为一把把利刃，刺向他自己。

————

第二天清晨，当节目组通知的起床广播响起时，宿舍里的空气依旧凝滞。

苏沐沉默地起身，他感觉眼睛有些重，眼尾嫣红，他刻意避开室内的固定镜头，沉默地洗漱，换衣。

房星霁也同样安静，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目光偶尔短暂相接，又迅速避开，那其中蕴含了太多未竟之言，沉重得让狭小的空间都显得逼仄。

前往练习室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其他练习生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

显然，强制合宿和Dance组的死亡对决已经成了基地里最热门的话题。

《Savage》的练习室里，气氛比昨日更加紧绷。另外三名组员看到同时进来的苏沐和房星霁，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这两位大神之间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体。

编舞老师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异常，但他并未明言，只是拍了拍手：“好了，开始吧。今天抠细节，尤其是双人配合部分。”

《Savage》的编舞中，有一段极具张力的双人舞，纠缠与依存，暧昧之极，需要展现出一种一体双生的美感。

音乐响起，两人依照走位靠近。

当苏沐的手按照编舞要求，即将触碰到房星霁的后背以完成一个借力旋转时，他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疑。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疑，被房星霁敏锐地捕捉到。他没有等待，而是身体如同预判般主动向后一靠，精准地将重心交付到苏沐那只悬停的手上。

肌肤隔着薄薄的练习服相触。

苏沐的手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脊背的骨骼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那一瞬间，昨夜听到的真相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这如今已然宽阔的脊背，曾经在还单薄之时独自承受了多少？

他的动作因此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房星霁的旋转却依旧流畅，仿佛将全身的重量与信任都寄托在了他那瞬间不稳的支撑上。

完成动作后，房星霁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哥，舞台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愧疚。”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剖白的人只是苏沐的幻觉。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沐猛地清醒。

是了，无论过去如何，此刻他们是竞争者，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争夺着同样的光芒。

同情和愧疚，在这里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纷乱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偶像苏沐的专注与认真。

“继续。”他对编舞老师说，声音恢复了平稳。

接下来的练习，苏沐摒弃了所有杂念。

他将那段双人舞视为纯粹的技巧pk，每一次缠绕、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力求精准，冷静克制却又暗流汹涌。

而房星霁也彻底进入了状态，他的回应坦荡又极有侵略感，两人的配合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下，竟然逐渐磨合成型，产生了一种纯熟而诱人的化学反应。

编舞老师看着镜子里如同齿轮般精密咬合，又充满野心对峙的两人，眼中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这种效果，甚至超出了他最初的编舞设计。

果然有些填空题，会等来最适合他们的人来做。

——

位置测评录制当天。

Dance组的对决被安排在黄金时段。

台下坐满了目光挑剔的观众和业内评委，气氛比公演时更多了几分专业审视的压迫感。

《Savage》组抽签顺序靠后。候场时，苏沐能听到前面队伍表演时评委们犀利的点评和观众们客观的掌声。

他调整着呼吸，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制加速跳动的心脏。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已久的冲动，想要证明什么。

轮到他们上场。

灯光暗下，五人定位。

苏沐和房星霁站在最前方，一左一右，如同镜面两端的倒影。

空灵而带着诡谲韵律的前奏响起，如同暗夜中悄然蔓延的藤蔓。

当灯光再次亮起，聚焦在五人身上时，全场寂静。

他们的表演开始了。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刻意的互动，只有身体与音乐完全融入的表达。

练习室多次合彩的肌肉记忆此刻成为支撑舞台完成的基石，复杂的步伐，扭曲而富有美感的律动，快速爆发的力量与绝对静止的瞬间……

他们将《Savage》中那种原始和神秘的内核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那段双人舞到来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苏沐和房星霁的身体如同共生体般缠绕、分离、再靠近。配合天衣无缝，信任地交付，毫无保留。

苏沐的野火与房星霁的幽冷在动作中碰撞，像是竞争，又像是灵魂共舞。

他们宛如一颗苍天巨树，任由风雨侵袭，底下的根早已盘根错节，任岁月侵蚀也无法分离。

评委席上，几位资深舞者和制作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眼神专注。

表演在最后一个如同雕塑般定格的动作中结束。

音乐余韵未散，台下是几秒的绝对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这掌声，不同于公演时粉丝狂热的呐喊，更多了一种来自专业人士的认可与惊叹。

结果公布，《Savage》组毫无悬念地获得了Dance组最高评价。

主持人看着滚动的大屏，视线有些调侃地来回在第一名候选人之间。

“获得dance组，第一名的是——”

“苏沐！”

苏沐精致小巧的脸在镜头侧打之下像一块软糯的桂花糕，但他的双眼却燃烧着，就在他刚走上前，主持人话音又响起——

“同时恭喜，房星霁！并列第一！你们两人的导师均分小数点后都一模一样哦～”

并列第一。

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舞台上，苏沐喉咙中仿佛有什么哽咽住。

他看着房星霁走到自己身边，点了点头，没有众人意料之中的欢呼庆贺，两人只是安静地并肩站着，听着主持人的总结陈词。

苏沐能感觉到身边房星霁细微的呼吸变化。

这一局，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

位置测评结束后，基地里的氛围悄然转变。

关于苏沐和房星霁“王不见王”的传言依旧甚嚣尘上，而更多的，是对他们之间那种奇妙关系的议论。

就很多人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

一群青春期半大小子，还有很多社会化程度很低，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这两人关系不好吧，那种天然隔绝其他人的氛围又不是假的，说他俩关系好，却又没有那样热烈的交流，甚至苏沐和其他人说话频率都更高一些。

位置测评发布之后后，网络上苏沐和房星霁的热度直线飙升，虽然个人热度上去了，但捆绑得也越来越死。

三个立场的粉丝冲浪海域越来越紧密，摩擦也就越频繁。

@Aether官方后援会：

「#Aether神仙打架# #苏沐房星霁savage双人舞# 当极致掌控力遇见惊为天人台风！合作舞台直拍释出！」

评论 3万点赞 20万转发 12万

@沐光而来：#苏沐savage直拍# ? #苏沐全能ACE# 欢迎欣赏唯一主舞苏沐的绝对领域！核心力量惊人，动作干净利落，六年功底不是吹的！[视频链接]

@天神是我爹：#房星霁美貌营业中# #房星霁savage# 啊啊啊哥哥杀我！[动图：房星霁wave镜头] 这表情管理这身材这颜值！是直接统一审美的程度！

@小水树的专属小话筒：某些人别蹭了行吗？看清楚谁才是舞台的定调-_-||我哥跳得满身汗，结果是去给皇族当人形背景板和伴舞的？这part分配合理吗？公司死了！嗑的人还有心吗

@酥光沐晴：真的心梗，C了个寂寞，全是配合，工具人实惨。

@星星守护站：笑死人了，某些酸鸡跳脚的样子真难看。要不是我们星霁颜值出圈带动话题，这破舞台能有这么高播放量？吸完血就骂娘，这手过河拆桥玩得真溜啊。

@雨后繁星：拜托[双手合十]我哥跳得也很好好吗？力度和节奏感哪里差了？凭什么就说我们只有脸？恶意这么大，是怕你正主被比下去吗？

@嘻嘻不可以：她们破防了呗，因为真正的门面 人气top挡路了。

@搭积木世界计划：求求唯粉姐姐别打了?他们俩明明关系很好啊！花絮里还互相指导动作呢……这舞台效果1 1>2不好吗？我们圈地自萌磕糖，别来骂我们了行不行……

@被打也要嗑：能不能站起来啊，这年头哪个大热明星没有cp？清高什么呢。此等好药现在不嗑啥时候嗑，我宣布这是我新爸爸妈妈了[馋][馋]

@扑通扑通：纯路人，这段舞跳得是真好啊，两个人配合绝了。但粉丝吵得我头疼，点开评论区之前没想到这么精彩……[傻眼]

————

网上余热未过，第一次淘汰，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所有排名靠后的练习生头上。

某个下午，苏沐被李姐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李姐看着他，眼神不再像看一个需要管教的孩子，而像是在审视一个迅速成长的合作伙伴。

“你和星霁，最近相处得还行？”她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试探。

苏沐神色平淡：“工作而已。”

李姐笑了笑，不置可否：“你们俩现在的‘化学反应’，是节目最大的看点之一。公司希望，在接下来的环节里，你们能继续保持这种有趣的竞争关系。”她刻意加重了“有趣”二字。

苏沐听出了弦外之音。公司需要话题，需要热度，而他和房星霁的互动，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我知道该怎么做。”苏沐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另外，”李姐话锋一转，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下一次任务，原创歌曲合作赛的规则：

“这次是自由组队，创作并表演一首属于你们自己的歌。主题是‘初心’。”

苏沐看着屏幕，瞳孔微缩。

自由组队。“初心”。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者说，一个不容回避的命题。

“星霁那边，我已经谈过了。”李姐看着他，语气意味深长，“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苏沐的心猛地一沉。

当他拿着平板走出办公室时，在走廊的转角，看到了倚在窗边的房星霁。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抹惯有的阴冷沉郁。

他看见苏沐，站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迎上来。

“哥，”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组队吗？”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一个邀请，也像一个等待了太久的答案。

“这次，写我们自己的歌。”

苏沐站在原地，看着房星霁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眼眸。

过往的恨意与得知的真相在胸中激烈交战，公司的期望，节目的规则，粉丝的注视如同无形的网，将他层层缠绕。

而“初心”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悬在他和房星霁之间，等待着开启一扇通往未知的门。

他该接过钥匙吗。

在亿万目光的注视下，谱写一首关于他们破碎与不堪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