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名男性及时收回了眼神，云致礼急得眼眶发红，不知道怎么办。

少年身侧的少女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或者说挡住她的胸。

“妹妹好可爱！我叫江雪。”

“你……你好，我叫云致秋。”

她真的是个天使！

江雪转头指着自己眼睛，低声身后的男孩说：“她眼睛好大。”

气氛一下子正常了，村干部说：“小秋啊，这是你江叔叔专门给你家送的，快让叔叔给你放家里。”

村里的村干部和村民对她家很熟悉，因为贫困，自己还是个留守孩子。国家多年来致力于扶贫，他们一家格外受村委会的关住，这些米面油不是第一次送到家里，只是这一次不是村里发的，是江家一对一扶贫给的。

云致礼知道不管怎么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江叔叔经常接济村里的贫困户，她家也是。

她把破铁门开到最大，“谢谢！都……进来吧！”

刘会计招呼江叔把东西放在厨房，几个人走进来，打量这个农家小院，真是少见的简陋逼仄。

云致秋顾不得其他，趁没人注意，跑进自己屋里套上二中的校服外套，这四人走进屋里来，他们每一次打量这个家的眼神，她就像受了一次刑，精神上的鞭笞，让她低到尘埃。

奶奶还在里屋睡觉，村干部要去打声招呼，被江叔拦住，“别把老人叫醒了。”

村干部也就作罢，环视家里的情况，无奈道：“云大爷去世后，这家里情况就不好了。”

屋里太过闷热，四个人又出来。听见院里的猪叫声，云致秋最怕他们被声音吸引，后又想着猪圈又脏又臭，他们这种体面人肯定躲得远远的。

可是……

江叔走向了猪圈，刘会计跟着江叔。

江雪和少年跟着前面两个人，站在猪圈围栏外，“有猪？这是什么？”

少年：“应该是猪圈。”小时候回村好像见过。

江雪惊奇，“猪圈！！！”

她冲着江叔喊道：“哇！好肥的猪啊！爸爸这猪真能吃。哈哈哈！爸爸，那个胖猪睡觉的样子好可爱。”

云致秋站在屋子门口，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她很感谢他们的帮助，希望他们看完了早点离开。

她一只手绞着校服袖口盯着地面等待着。

刘会计语重心长地说：“小秋从小妈就走了，她爸在她小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好几年都没回来，前两年还知道寄钱回来，这两年啥消息也没有。”

江叔思索着，“是叫庆…庆…”他跟着父亲回过村里，跟他年级差不多的人也都有照面，刘会计说的这个人应该比他小几岁，也见过面。

刘会计：“庆喜！哎！八成是在外面成了家。”这句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见了。

两个男人都沉着脸，江叔问道：“家里大人只有老奶奶了？”

村干部：“是啊。这猪都是小秋喂大的。自己给自己赚学费。”

云致秋余光看见，江雪拿起猪圈旁边的镰刀和竹筐子，一只手甩了甩镰刀，新奇不已。还把竹筐背在身上。她轻轻抬起头，触到少年的目光，心咯噔一紧，全身烧了起来。

他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她刚才平静的心因为一个眼神翻滚着起来，呼吸急促。

他看什么？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这么穷困潦倒的家，更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

更有可能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丑这么邋遢这么黑的女孩子。

她鼻子微酸，不想再猜下去，低着头一动不动。

到了冬天她皮肤会变白，但在夏天，经常要去割猪草，好不容易捂白的皮肤在烈日下就晒黑了。

他们要是冬天也来该多好，那时候她至少白净一些。

她没钱去理发店剪头发，只能剪成短发，都是奶奶给剪的，跟她一样大的女孩留着长发，有时会梳好看的编发，同学的妈妈很清楚流行什么，买得衣服特别好看，身边有妈妈的女孩穿的裙子，梳的头发都好看。只有她吃的穿的用的所有的所有看起来都很旧很破败。

她向来不爱哭，即便爸爸没有寄钱回来，即便觉得自己上不了高中，她都没哭。

只被他看了一眼，也许真的只是善意的打量，就红了眼眶。

江叔：“村里像这样的留守孩子有多少？”

刘叔：“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二十多个，但小秋的情况比较特殊，别人家的父母都寄钱回来，庆子他……”看了看屋门口的小秋，最后的话变成一声叹息。

江叔扭转头看过来，“这孩子学是要上的，不能辍学。”

扶贫不能只给钱给粮，把教育扶起来，贫困的孩子才有更好的人生。

感觉几个人从猪圈那边走过来，她咬着牙压抑着胸腔内莫名翻滚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入眼的是少年的一双脚，穿着白净的运动鞋，鞋帮上蹭了一点黑色污渍，但并不影响白色鞋子的整洁，反而那一点黑渍衬得鞋子更洁白。

云致秋盯着自己的旧拖鞋，脚趾极力弯曲向后缩，每一个细胞都自惭形秽。

夕阳西落，日光收敛了许多，两个男人挡住了部分光线，少年身形单薄，但个头很高。金黄的光束透过几个人的身影投射过来，更让面前的人像镶了金边一样灿烂。

刘叔：“小秋，”

云致秋面色平静支起脸，眼帘依旧低垂，没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谢谢江叔，刘叔。”

肩上一沉，被江叔的手扶住，身子轻颤，江叔浅笑，“小秋，好好照顾奶奶，不要担心学费，交给叔叔解决，一切都会好的。”

面前的男人笑得很温柔，眼中带着慈爱。

以后好不好她不确定，算着省下买那些大米和食用油的钱，能给奶奶买双鞋，还可以买一件厚实的棉袄，今年冬天就不会那么冷了。剩下的她可以给自己买一个内衣。

眼下是好的。

刘叔：“有什么事情告诉叔。”

云致秋点点头。

江雪甜甜一笑，招招手，“再见！”

云致秋挥挥手，小声说：“再见。”看了看他们，眼睛又垂下去。

等几人出了院子，云致秋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奶奶在屋里唤了她一声，她直起身子转回房间。

到了屋里，奶奶坐起身子，脸上都是睡觉时出的汗，短袖外衫被汗水浸湿了。

云致秋把风扇关掉，这样直吹容易感冒。盆里还浸着毛巾，她拿出来拧了拧，过去坐在奶奶身边，给她擦脸擦身。

老人扶住她手腕，“秋儿，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云致秋手下没停，“嗯，江叔又送东西来了。”

之前就经常送，只不过没有带孩子。

老人想起什么，“你江叔一家都是好人，他爹江文玺是咱们村一起送出去的大学生，现在事业做大了，也不忘咱们村里人。他儿子跟他一样，好人那！怎么不叫醒我？好谢谢他。”

“江叔没让刘叔叫，让你睡。”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爷爷在村里也是老好人，当初在学校教学，他的学生出息的也很多，都念着你爷爷呢！可惜你爸……”

云致礼正擦她左胳膊，抬起头，老人脸上的褶皱更深了，双眉拧着，“秋儿，把猪买了，上学去吧。”

考上的高中在市里，就算把猪卖了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只够一个学期，更何况奶奶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

云致秋乌溜溜的眼睛垂下来，“不想上了。”

奶奶反手握住她手，“娃小就得上学，不上学没出路。”奶奶满脸愁苦，沧桑的眼中带着慈悲。

奶奶手上有很多老茧，硬硬的，手背风水日晒，色黑有粗糙。

这双手不能在干活了。

“学习挺累的，而且我看电视上很多没上学的也能挣钱养家，可能挣的少，够咱俩花就成了。”

“不能不能，女娃最后都要嫁人，秋儿得嫁个好人，村里那个四婶子给人说媒，现在的小伙子都要有文化嘞！你上个大学，有了文化，找个好对象。”

她眼前浮现下午突然出现的少年少女，像他们那样的人，无忧无虑，要什么有什么，未来找的对象也一定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见小孙女不说话，她摸摸云致秋的头，“秋儿长得好看，上学有了文化，以后有大把的人喜欢！”

云致秋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忍不住心里高兴。

从小到大，也许只有奶奶觉得她好看。

下午江家三口和刘会计来家里带来的窘迫，一会儿就被琐碎的生活驱散，她向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小姑娘，跟奶奶说说话，一会儿就忘了。

她起身去厨房烧菜做饭，到7点半她要追的电视剧要开始了。

经历了紧张的初三，放了暑假可以每天守时守点看了。

她班主任马老师先前叮嘱她，紧一年你的成绩可以上一中，电视剧什么的放一放。

马老师是家访的时候得知她喜欢看电视剧的，其实她不是特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偶像剧，尤其是校园剧，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一直看完，好在云致秋不是最严重的。

那段时间她下定决心不看电视，专心学习，说不看一眼都不敢看，只要看一眼就怕自己停不下来。至于初三升学考试，她到没有很紧张，不像其他同学心中有一个目标，或有父母的期待。

马老师说她努力就能考上一中，说起一中，马老师脸上满是光彩，看她的目光也是璀璨的，就像她真的考上了一样。

即便考上没法上她也不想辜负马老师的期望，索性咬着牙去努力。

中考完走出考场，有些同学在纠结几门理科大题的答案。

云致秋尽了全力，至于结果只能等成绩出来。

市一中是县中学学生的梦，是高不可攀的学府，听到去年的录取分数，云致秋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这么高。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马老师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不过也难怪，市一中是省重点高中，非常难进，能不能考上就看这次发挥了。

考试结束，她到学校停车场推单车，刚好碰见同学，何嘉欣考试当天也打扮的很紧致，轻蔑地瞅了她一眼，跟旁边的女生说：“你知道吗？马老师说她能考上一中——”

“哈哈哈——”几人同时笑起来。

那笑声像根细长的针，只要成绩一天不出来，就一直扎在心里，隐隐作痛。

考试前马老师告诉她，成绩出来不用来学校，会去她家找她。

马老师知道她家的情况，多半会和奶奶商量上高中的事，云致秋应着，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她不一定上高中，但现在特别想考上。

云致秋剁完猪草，又喂了猪便进屋去看电视，上面播着娱乐节目，她心不在焉一直换频道，心里想着成绩的事。

“小秋，快出来！马老师来了！”

奶奶在叫她。

云致秋起身朝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