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燕京可真好啊”的感叹,伴随着清脆的嗑瓜子声,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飘到外面。
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满屋子的诡异气氛和窗外探头探脑的目光,兀自沉浸在瓜子的美味里。
在末世,这种香喷喷、能带来愉悦感的小零嘴,简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今天吃饱喝足,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这拥挤的小屋都顺眼了不少,暖和还有零嘴。
“咔嚓,咔嚓……”
这声音像是某种诡异的背景音,衬得阮家人的沉默更加难熬。
“大姑姑。”五岁的盼儿胆子大些,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声问,“你怎么今天回来啊?坐火车回来的吗?”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复杂心思,只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吃得特别香、嗑瓜子很快的大姑姑很新鲜。
但是盼儿这一问,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对啊,苏叶。”
阮母猛地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笑容:“你这……突然回来,是考上大学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也是唯一能够解释阮苏叶此时此刻“衣锦还乡”的可能了。
毕竟,高考恢复了。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苏叶身上。
阮父阮国栋浑浊的眼睛里也透出一点希冀的光。
阮建国和王秀芹也紧张地看着她。连一脸嫌恶的阮梅花都竖起了耳朵。要是真考上大学了,那这瘦骨嶙峋的样子,似乎也能解释为“刻苦读书”了?
阮苏叶头都没抬,又嗑开一颗瓜子,利落地吐出壳,干脆利落地回答:“没考。”
“……”
屋里屋外明显响起一片叹息,还有人松了口气。
而阮母脸上那点强挤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丝不耐烦。
没考上大学,那她次这回来燕京……难道是?!
“唉!”
阮母重重叹了口气:“苏叶啊,妈知道你在乡下苦。可这政策你也知道,没考上大学,也没单位接收的,开了春还得回去。你放心,这回走,家里给你多凑点钱和粮票,你爸,你两个弟弟,都有工作,一人省一口,总能让你带点走。”
王秀芹一听婆婆这话,心立刻提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眉头紧锁。
家里这光景……四弟结婚的彩礼还没凑够,自己又怀上了,哪还有余钱贴补这个大姑子?更何况,贴补一次,以后呢?
连一直没吭声的阮建业也忍不住开口:“大姐,你也看到了,家里地方就这么大。二嫂有了,我跟小娟开春就办事,还得腾地方。你回来住哪儿都是问题。”
阮父也放下空酒盅,皱着眉,沉声道:“苏叶,家里有家里的难处。你弟弟们说的也是实情。你妈说的是家里能尽的最大力了。”
他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你回来可以,但别指望家里能给你解决工作问题。
住几天,拿点东西,赶紧走。
就在这愁云惨淡、气氛压抑,阮家人都觉得阮苏叶回来是添了个大麻烦的时候。
阮苏叶终于慢悠悠地嗑完了手里最后几颗瓜子。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伸了伸懒腰,满足地咂咂嘴,然后抬起那双过于精神的桃花眼,扫了一圈愁眉苦脸的家人。以及窗外影影绰绰、等着看大戏的邻居们,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
“哦,我不回乡下了。”
“啥?!”阮母以为自己听错了。
阮建国也懵了:“大姐,你……你说什么?”
“你不回去?”阮父眉头拧得更紧,“政策摆在那儿,你不回去能去哪儿?难道在城里当盲流?到时候被遣返更难看。”
阮梅花尖刻地插嘴,觉得这个大姐简直异想天开:“就是!你以为城里那么好待?没工作没户口,你天天喝西北风啊?”
屋外的议论声也嗡嗡响起:“哎哟,这阮家老大怕是在乡下待傻了?”
“不回去?没工作没户口,等着被抓啊?”
“可怜是可怜,可也不能赖家里啊……”
就在这时,管事的一大妈赵金花实在忍不住了,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脸上写着急切:“苏叶丫头!你刚说不回去?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地方去?还是……有门路?”
她心思活络,觉得这丫头瘦归瘦,但眼神清亮,不像糊涂人。
阮苏叶看着一大妈,又看看满屋子写满“不信”和“麻烦”的脸,终于觉得铺垫够了。
她慢条斯理地伸手,探进她那件破旧军大衣的内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已经磨损的信封。
在所有人疑惑、探究,或者带着点看笑话的目光中,她把信封打开,抽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纸。
“喏,”她把那张纸随意地往桌子中央一推,“我是调任回来的。”
“调……调任?!”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调任?那是有工作、有组织关系调动的人才用的词!阮苏叶?一个在乡下十年、瘦成骷髅、没考上大学的女知青?调任?!
屋里屋外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桌上那张纸,仿佛那是天书。
“调……调任?”阮父的声音干涩无比,他猛地站起身,却又因为酒意和震惊晃了一下。
阮母的声音止不住颤音,眼睛瞪得溜圆,还是不敢置信:“苏叶,这……这是啥?”
一大妈赵金花反应最快,她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一把拿起那张纸。
作为当年扫盲班的优秀学员,她认得不少字。她凑到煤油灯下,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声:
“兹……兹介绍……阮苏叶同志……前往……清……清北大学……报到……担任……担任……”
她念到这里,声音突然卡壳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担任什么?一大妈你快念啊!”窗外的邻居急得直跺脚。
有人惊呼:“是啊,赵大姐,快念!清北大学啊!那可是最高学府!”
阮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金花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最后几个字念了出来,声音惊到变调:
“……担任保卫科干事岗位……”
“清北大学保卫科?!”
轰——!
整个阮家小院,屋里屋外,彻底炸开了锅。
“那不是保安?!清北大学?!”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铁饭碗,吃国家粮的。”
“天啊!阮家老大出息了,直接进清北了。虽然是保安,但那可是清北大学的保安。”
“了不得,了不得啊!这工作得多少人抢破头啊。”
“苏叶丫头,你太能耐了,光宗耀祖啊!”
羡慕、惊叹、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刚才还觉得阮苏叶是累赘麻烦的邻居们,眼神瞬间变成了**裸的羡慕和敬畏。
清北大学!
那是何等高不可攀的地方,哪怕是个保安,那也是正经八百的职工编制,是城里人,是铁饭碗。
阮家人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阮父阮国栋张着嘴,手里的空酒盅“哐当”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张介绍信,仿佛要把它烧穿。
清北大学!
他的女儿……竟然进了清北?!
阮母王翠花脸上的愁苦和嫌弃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喜、不敢置信的晕眩感。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那条未来四儿媳送的羊毛围巾,仿佛抓住了什么依靠。
保保安怎么了,那也是清北的保安,说出去多体面啊!
阮建国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大姐,你真行,真行啊!清北大学铁饭碗,这可太好了!”
他甚至已经看到自己作为“清北保安亲弟弟”在厂里地位提升的画面。
王秀芹捂着肚子,看着阮苏叶的眼神也完全变了,充满了敬畏,还有一点点小心翼翼。
这个大姑子不简单!
阮梅花则完全傻眼了,看着桌上那张轻飘飘的纸,再看看瘦骨嶙峋但一脸轻松惬意嗑着剩下瓜子的阮苏叶,巨大的落差感上心头。
她还在为考普通大学而努力,这个十年不见的大姐,一回来就端上了清北的铁饭碗?!
凭什么?
就在这一片惊叹、羡慕、嫉妒交织的海洋中,有一个明显怀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来自窗外一个半大小子:“清北大学保安?就她?瘦得跟麻杆儿似的,风一吹就倒,能保护得了里面的学生啊?别是假的吧?”
这质疑声不大,却像冷水泼进了热油锅,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阮苏叶那瘦得惊人的身板上,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疑虑。
是啊!
清北大学的保安那得是身强力壮、能震慑宵小的汉子吧?有人说都是退役军人,还得是军官呢,至少是那什么副营长。
而眼前这位风都能催走的白骷髅,怎么看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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