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这些知青们激动,“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来,公社里都闹哄哄的。
“呼啦-”
林支竹带着手套的手扯住冯悦的厚衣摆,被头巾包住的头,只露出眼睛往街道两边张望,许久未来,倒觉得有些陌生。
这小半年从公社原本的入口为中心,往外辐射又建起个厂子,红砖玻璃窗,只是还没人住进。
如果...
街头巷尾不少凑热闹的婶子们,稀奇地瞅着拥挤的邮局。
过年那阵儿都没这样热闹!
多亏有自行车,赶在供不应求的报纸被抢光前,俩人买到末尾的几份。
“真能高考啦!”
“哪里做得假,报纸上白纸黑色呢!”
“现在还来得及吗?”
“都天天搁地里没学,还有老知青,你怕啥。”
俩人一边跺着脚,一边抖落开手里的报纸,仔仔细细地扫视一圈,考试日期定在寒冷的十一月,手都不一定握得住笔的日子。
得做好准备了。
各省自命题外,考试时间也不确定,全看后头的通知,但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些许笑意。
更别说王家屯那几个,早开始用闲暇时间复习,在看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心重重落地。
供销社很快也迎来一群顾客。
胡甜嗓子都要喊劈叉,“别慌啊,笔备着呢,四分一支铅笔,谁给我头发扯了!”
“让让,上货呢!”
赵永国抱着几大捆铅笔和几摞本子,穿过拥挤的人群。
横亘在有资格报名人群前的第一个困难,不是哄抢的纸笔,是复习资料的缺乏。
稍微脑子灵光些往废品回收站和学校跑的,跟人打商量借书抄。
78年毕业的优秀高中生,也能参与高考呢!
林支竹手里攒了不少钱,买完备用的笔和快用完的本子,到隔壁糖果柜台上买了半斤桃酥和半斤槽子糕,送到边月的手上。
“诶诶,使不得,就多说俩句话的事,你们考上大学,那也是给我们脸上争光啊,给闫洋树个好头。”
“啊...”
闫妍扯着她娘的衣摆,对面前近在咫尺的甜香十分感兴趣。
林支竹没说话,看着边月的眼睛笑吟吟,摸摸孩子头,留下谢礼,同冯悦回知青小院继续努力。
[到时候都考上大学,领我们去看看。]
[第一届高考录取率不高,有点担心这俩知青了。]
[桃酥?]
[看着就好香!]
闫妍每咬下一口,细碎的渣掉落,吓得她全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
“诶哟,小心给你脸撑破了,跟苹果似的,鼓囊囊的!”
边月笑着帮女儿咽下,轻轻咬下手里香甜的桃酥。
满嘴都是香味,酥松的口感,瞬间消失在齿间,高糖高油,七十年代没人能拒绝。
表面的芝麻和藏在圆饼中的核桃碎时不时给人惊喜,被烘焙出自身特殊味道的坚果,脆香回甜。
槽子糕也就是鸡蛋糕,油纸上都泛着油花,蓬松的糕体中满是细密的孔洞,比面包更细小松软,但又比不上蛋糕,鸡蛋的香味却是屋外的风都吹不走的。
边月把糕点放在炕桌上,领着女儿把冬贮菜准备好。
后院的自留地撤下豆架子,青菜、萝卜被拔出,只剩些许还在产出的植株。
葱姜蒜都不似夏秋的鲜嫩,顶端带着焦黄。
闫妍跟在一手一个萝卜的亲娘背后,挑了个大白菜,用胳膊环住,用尽全身力气。
“啊-”
往后仰倒,手里只有俩片断裂的白菜叶子。
还好人只在泥土地上摔了个屁股蹲,连背后那颗白菜都没撞倒,被边月拎起来,拍干净裤子。
“来,拔萝卜!”
腾空换了个地的闫妍,面前全是蔫得不行的长叶子趴在地面上,像是不乐意翻身的咸鱼。
轻松拔出,下面的胡萝卜却只有指头粗细。
给女儿找到好活计的边月,拢好的青菜、萝卜搬到屋檐下。
不止隔壁刘婶,村里所有婶子都忙活开。
院墙上,屋檐下,要谁家没晒点蔬菜,那准被人指指点点。
“萝卜脆!”
闫妍在温水中把胡萝卜搓干净,在她娘面前展示好,直接咬了一大口,嚼得嘎嘣脆。
“美得你!”
“当当当-”
边月坐在灶边,泥火盆散发出些许温度,烘得冰凉的手酥麻。
菜刀有节奏地将土豆切片,落在盆底。
一如既往地将辣椒、萝卜、青菜、土豆片都晒上,准备着做午饭。
干辣椒炒酸菜,土豆片炒腊肉,还有切成丝的粉色泡萝卜淋上红亮的辣椒油。
边月看着炕桌上的菜,总觉得还差点啥。
等一盆粘稠的柿子蛋汤端上,这才圆满。
闫洋赶着进屋,把手洗干净,一屁股坐在炕上,喝上大口酸汤,啃着苞米饼。
“唔,老师他们今天都没咋上课...全上公社去,还是村长叔...来的!”
郁闷的闫洋被迫听着村长叔那念课文的碴子味,羡慕隔壁是喜欢唠嗑的赵叔。
边月用饼夹住酸菜,伴随着嘴里清脆的声响,“咱啥时候搬院子里住阵儿?”
闫洋眼睛都亮了,他之前用糖换的零花钱可攒着,上公社里好吃的都吃不过来。
花几天把后院的菜都处理好,边月领着一家人回院子里,又恢复之前过节时的人气,耿老太太的精神都好不少。
公社里街巷中的生意毫无踪迹,连卖芝麻饼的小院都紧锁着。
边月提着散打的白酒,在刘婶的陪同下,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终于找上学校老师,将闫洋和刘卫溪都塞进去,保证学业。
胡厂长每天看着焕然一新的厂区,发际线那叫一个愁。
好不容易能把普通订单和特殊订单分开,又了新地建厂房,但给资历不够的员工分宿舍却是个难题。
不分,空荡荡的宿舍保管新员工要闹,分了,那老员工也不乐意。
这会儿要来碗鲜香的羊肉粉可好,吃着食堂的饭菜,完全缓解不了心底的惆怅。
工商局也愁,没一个承认的。
直到闫洋已经适应新学校的生活,在边月的要求和教导下,提前学习让他跟上进度,手里又有零花钱,很快融入在孩子堆中。
进市里学习的领导也回来一批,暂停了抓投机倒把的动作。
住进公社的边月早和刘婶一趟趟把东西带上来,柴火、粮食,有免费的谁乐意花钱买去!
刚听见点风声的俩人,找粮站帮忙打了一大锅米浆。
花销为一包炸花生米,撒上满满的糖。
准备好米粉,又准备好骨汤,再次回到巷子中,多了许多生面孔。
“咋这俩天没来呢?来问我的都比吃过粉的人多!没被逮着吧?”
对面卖饼子的老婆婆用手捂着嘴,小声问道。
“没,粉还得现做,来碗不?”
边月嘴上这样说着,不由人拒绝,将碎粉烫好,送到对面婆婆手中。
回赠了一个厚实的烧饼,两面金黄,中间是细密的气孔,剖开后能塞不少东西。
烫好的羊肉片,淋上辣椒油,嘎达白打底,撒上葱花,又好看又好吃,已经有提前来的人好奇问出声了。
“你上对面买饼子回来,再花九分钱,我给你塞上。”
刘婶乐于有更多生意,给人指路,手里菜刀不停切下轻薄的羊肉片。
锅中的四个笊篱,在边月的动作下,迅速烫入味,抓一把提前切好的羊肉片,又淋上羊汤,被送到顾客手中。
专门留出来拌调料的碗,烫好的羊肉片加入,刘婶便加入酸菜、酸萝卜、葱花、香菜、蒜苗,以及辣油、花椒粉拌匀,塞在递过来的烧饼中。
先前还嫌羊肉粉贵的人,也忍不住开启新尝试。
“这玩意难吃不了!”
最先吃螃蟹的严麦在众人的期盼眼神中开始尝试。
外壳有些酥脆的烧饼,内里被鲜亮的汤汁浸泡,舌尖最先感受到淡淡面粉香气,牙齿咬下的每一块烧饼,脑海中都能浮现出阳光下风吹麦浪的情景。
羊肉薄但仍然有纹理厚度,香而不辣的红油,开胃的小菜,还有那清脆的菜叶,嘴里像是有许多东西在打架,你刚压过,它又冒出头来。
严麦那粗黑的眉毛伴随着腮帮子的起伏而跳动,没空说词的嘴被染红,但众人一看那双眼珠子只紧紧盯在饼子上,恨不得自己上去吃一口。
“饼子一毛,羊肉九分,还不如吃粉呢!”
刚捧上自个那碗羊肉粉的男工在旁边嘀咕。
“我之前可买饼吃过,那饼子厚实是厚实,一个下肚就半饱,但就哽喉咙,跟粘豆包似的,吃不成太多。”
“诶,打包俩碗粉!”
“能要碗羊汤不?”
严麦摸着肚子,嘴巴干干,想喝点热乎的。
“羊汤一毛,自个端。”
“这不插队嘛!”
“我们粉还没做呢!”
“这汤没肉啊?算了算了。”
“来俩碗羊肉粉,再要四饼子!”
胡厂长终于到队伍前,恨不得把失去日子中的味道都尝回来,只可惜考虑到自个愈发小的胃口,打算匀点粉和饼给俩大佬也尝尝。
总有人喜欢吃从小到大习惯的主食,对面老太太篮子里的烧饼肉眼可见的减少,原本有些焦急没生意的脸,一下展开。
还有人开发出羊汤泡饼子的吃法。
[不正宗!]
[天才!]
[直接合伙,把生意打出去!]
边月和刘婶的预估没错,满满一桶,足足十多斤粉,连带着羊肉、羊汤和小菜全卖光了。
“别说,这汤粉还真挺好吃的,就是贵了点。”
“跟国营饭店也没差啦,可算不得罪人了。”
工商局的员工混在人群中嗦完粉,往回走。
“听说市里都放开,有集市给人摆摊了,咱们啥时候能有,每个月定量都不够给我家那长个的吃!”
刚回座位。
“你俩吃啥好吃的去了?身上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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