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老太听见点动静,早早守在路边,左顾右盼看起来偷感十足。
要不是顾忌着自行车铁疙瘩撞上可难受,早往人身上扑了。
牵着闫耀祖的手,堆起满脸皱纹的笑容,在手电筒晃眼的灯光下,没由来的渗人。
“我的儿啊,回来咋都不看看你爹和娘呢!”
“叔,我要吃肉,我要收音机!”
闫耀祖挣脱,理直气壮地站立在路中央,天不怕地不怕地张开手臂。
闫立这会儿适时露出个讨好的表情,“哥,这回来都不提前说声,上门还带这么多东西,大嫂,给二哥准备点饭吃!”
一手拉住碍事的侄子,一手准备接过闫峰的东西,等着人跳下车。
前头的刘卫明?
在城里工作的可惹不起。
他二嫂那样抠搜凶恶的也惹不起,一年到头都没上补贴家里,听说还跑城里去了。
不安分的女人!
“叮铃铃—”
刘卫明不停按动响铃,车头一拐,两脚一蹬,避开闫家人,快速从门口路过,没停滞半分。
“诶,闫老太太,这车可不长眼睛呐,让让!撞上我可不负责的!”
闫峰还没来得及说话,闫老太太很快撒开腿赶上来。
“个多管闲事的,自家稀饭都没吹冷,还管别人头上了!”
“吱呀-”
好些躺炕上的婶子,披上棉衣,透过门缝悄悄打量外头的动静。
“嘿,那我家里也没这样没脸没皮找叔叔、哥哥要肉吃的,看你们家灶都烧不燃,我来吹口气咋了?”
刘卫明“兼职”一段时间后,嘴皮子是越发麻溜。
闫峰艰难地转过身,把手里的电筒朝向紧追不舍的闫老太婆。
踉跄几步,两条腿倒腾的,哪里比得过两个轮子往前出溜的。
没多时,自行车驶出村。
“诶诶诶,快给我前头照着,差点冲河沟里去了!”
刘卫明很快控制住摸不住方向的车头。
“嗯。”
闫峰手里的手电筒很快掉头。
边月炖上明天用的羊汤,守在残留着最后余温的泥火盆,打了个哈欠。
“出息!”
耿老太太回屋锁好门,熄灭煤油灯。
昏黄的灯下是张牙舞爪的黑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拉进去似的。
“娘~”
闫妍刚洗漱完,明明困得头点地,却还要缩到人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带来光亮。
闫洋苦大仇深地看着越发难的课文,搓着僵硬的手。
“我回来了。”
门打开,带着雷锋帽,穿着军绿色大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空闲,塞满了东西。
把手里提的罐头先轻轻放灶台上,新给边月买的泡菜缸子,里面塞满吃食。
身上挎的布兜取下,也是给俩孩子准备的书包,崭新干净,装满报纸书本。
“咋都是...字啊,我的爹!”
闫洋看得两眼昏黑,直到里头的俩个钢笔盒子取出,黑色泛着光亮,笔尖处还有残存的墨迹。
“不是你的。”
“哼,还能给我个坏的钢笔不成。”
还没来得及高兴,被当头棒喝的闫洋带着气打开另一个盒子。
一样的款式,黑色的钢笔帽上却刻上他名字的,乐颠颠地进屋藏好。
难怪他娘能看上他爹呢!
闫妍半梦半醒间被带上沉重的枷锁,顺势一倒睡过去。
背上的背包更是塞得满满当当,给边月买的军大衣解开,从棉纺厂换来的各式花样的布料,中间夹杂着受欢迎的小电器电池,最底下还有一大袋子的酒心巧克力。
[哇哦,这才是真的zip。]
[不敢想象我这样上廉航,会经受怎样的白眼。]
[可以,主播男人还不错的嘛,出门晓得给全家人带礼物。]
[所以,那个银镯子也是?]
[我一眼就看中那包巧克力了,应该还没有代可可脂吧?]
[哦~偷偷背着我们收礼物,主播还背着我们干嘛去了!]
[坏消息,49年代可可脂就有了,好消息,没有配料表就当没有。]
轻轻把女儿送回炕上,儿子的作业教完,两口子才有空说说话。
边月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好,用草木灰盖住最后的炭火,窝在暖和的被子里。
“你这搁外头挣不少啊?”
“来摸摸,只剩厂里商量的赔偿款。”
闫峰从打满补丁的衬衫上缝的贴身口袋里掏出细碎的零钱,塞到躺炕上盯着他脱衣服的边月手里,摸黑上炕。
“诶,明儿给你新买件衣裳去,我自个挣的钱也不少!”
边月把钱塞回钻进被窝的闫峰口袋里,还真试探着摸摸其他口袋,没有昧下来的私房钱。
反倒是比起开运输那会儿,身上多了些点腱子肉。
“成,下回我挣钱给你买布拉吉。”
“公社里也不抓投机倒把了?”
闫峰抓住腰上的手,温热滚烫的,比自己的血气都要足,只是因为常年劳作留下厚厚的茧。
“抓过几回,秋收后就没了。”
“还没吃过你做的羊肉粉,明儿能跟着一块去不?”
摩挲间,有了想法。
“...不先去厂里?”
“还要商量阵儿,那些一块跑车的兄弟还没回来。”
“明儿跟着当苦力只包吃没工资啊!”
一大早被薅起来跟着忙活的闫峰,领着孩子们洗漱。
比边月更暴躁的手法,光洗脸就把把闫洋擦得龇牙咧嘴的,换到闫妍身上,就是小心翼翼地擦拭。
“呸—”
“我脸都破了,也要擦雪花膏!”
闫洋把杯子放回到洗脸架上,腆着脸从自己爹那沾一指头,对着镜子往脸上抹。
[可恶,主播老公一回来,每天的直播时长都变短了!]
[孩子静悄悄,定是要作妖。]
[睡那么早干嘛,都还没跟我们唠唠嗑!]
[不对劲,这搁学校遇上喜欢的小姑娘了?]
[下播音乐都没了,还我“催眠药”!]
[嘶,这头发,全落下了。]
闫妍的头发细软,很容易梳开,用头花扎起的时候,闫峰犯了难。
明明就那一小撮头发,不是这里没绑上,就是那边有掉一缕,要不就是松松垮垮的落下。
“你给妹妹扎的这个扬丁丁好乖哦!”
边月刚进屋就被闫妍那头顶的冲天辫笑倒。
加上女儿那懵懂无知的眼神,抢过梳子的手随着笑声抖动。
边月今天也穿上她的军大衣,能把膝盖都遮住,扎上头巾,带上帽子,动作如常轻快。
磨得锋利的菜刀落下,不多时,各色小菜都准备好。
烫好今日份的蔬菜,检查着调味料等的分量。
炖了一晚上的羊汤,骨头中的胶质都出来,光打开盖子就能让隔壁家婶子上门。
闫峰接过第二碗汆烫好的羊肉粉,在四周的期待、探寻、好奇、悄悄在意中,咬下第一口。
“嘶,烫!”
[真是俩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舌头的味觉灵敏度消退,不影响极致的鲜美羊汤暖和着身体。
冬日里储蓄脂肪的山羊,会比夏日里的膻味重些。
并不需要靠更多的香料来压下,另外撒入枸杞、红枣,吸附腥膻的同时,引入花果的香甜气息,醇香中更添一抹晴阳的温暖。
自是好山好水里出来的大米,虽然边月觉得口感味道不如家里石磨做的,但大多数人不会挑这嘴,还方便省事。
“好吃!跟省里国营饭店一样式。”
等闫峰把最后的汤也一饮而尽的时候,才回过神。
常年在外跑车,在干粮和不规律的饮食下,重油重糖的食物更获青睐,这样清淡的美味,十分少见。
跟着一块把推车收拾好,上工去!
闫老太坐在炕上拧着眉挑豆子,浑身都写着“我很恶毒”这四个大字。
闫老头坐在另一边,手里的烟杆冒出烟雾,但在场的人都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娘,当时就说不让二哥去学开车,这不,心都野了!”
闫立靠着墙,没骨头似的瘫在炕上。
闫松坐在闫老头身边,知道所有人打的主意,但是没吱声。
“个白眼狼,要不是我,早搁外头被野狼叼去!”
闫老太愤愤,在大儿媳妇的劝慰下,好歹没把簸箕掀翻。
“咱上公社诶个找去,不信找不着人,大不了上厂里闹去,有工作也不见给钱!”
闫老头一锤定音。
“夜校?”
刘婶听见队伍里的谈论声,心里想八卦的念头是怎么都压不下。
“妹子,你们厂里要开夜校?”
悄摸多放了两块边角料。
“害,每年都有的事,今年大家伙唠个不停,还不是因为高考恢复了,考上夜大,回来能涨工资呢!”
闫峰光看到边月的眼睛,就知道人打的什么注意。
“咱俩一块上夜校去?天黑路滑的,搭伴不容易摔。”
刘婶碗里的雪里蕻炒饭,冒着烟气。
“我也一块去把高中知识学学,高考都恢复了,咱不能落后。”
闫峰熟练地给边月添上米饭。
“不读书的人,思想就会停止。”[注1]
“最好都给我拿个学历回来,不然甭给外头说咱们住一屋子的。”
耿老太太吃完就走里屋翻找以前的书本去。
一摞带着灰尘味道书,在屋檐下铺开。
闫洋刚放学瞧见的时候,好悬以为全给他准备的。
仔细翻看,扉页上的名字是龙飞凤舞的墨水名字——郜暄。
瞪半天,念不出半个音节。
“告宣?”
“要不是说生得尖,认字认半边!”[注2]
边月把新的一摞书本收拾出来,铺陈开。
“你爹给你新买的字典,进屋查去,记住甭跟你耿奶奶面前提!”
最后那句压到只有凑到耳边才能听清的句子,闫洋记在心里。
这会儿上夜校的流程简便些,但也需要先到街道办报名,把身份资料交上去。
等到闫老太堵到羊肉粉摊前那天,才通知晚上七点到空的小学教室里上课。
[注1]不读书的人,思想就会停止——德尼,狄德罗《百科全书》
[注2]川渝地区方言,源于扫盲时期,意思是因为聪明、豪爽,导致闹出认字认半边的笑话还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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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行李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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