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无大才,但也愿与大人在这殿上,就您的每一项指控进行对质。”
何榆气定神闲。
“其一,大人弹劾我生活奢侈,超越规制,贪墨受贿毫无节制,有负陛下圣恩。然而您同样身为侍御史,仅凭道听途说,就对未经核实的信息妄加揣测,并滥用弹劾官员的权力,这难道不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与恩惠吗?”
“至于大人对我吃穿用度所花费的质疑,我虽然不敢自夸出身名门,但确实属于庐江何氏一族。当年太祖皇帝起兵时,我族就率先捐献钱粮,输送物资,并献上义军相助。承蒙太祖皇帝的恩典,这份皇恩泽被庐江何氏一族已有数代之久。现如今,仅仅每月田庄的收入,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您指控的所谓赃款的数额。”
“您说我生活奢侈,这点我承认,我确实是个败家子。幸得陛下恩慈,允许我用自家财产维持生计,还念在先祖的份上额外给予赏赐。生活不够简朴,的确是我的责任。但诬陷我贪污受贿,这纯粹是毫无根据的诽谤!”
说到这里,朱何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毕竟确实鲜少有人知道,何榆竟是出身庐江何氏,开国功臣之后。只是何氏先祖知进退,主动捐献家财,得了个忠国公的封号,这才得以安稳至今。
但不知为何,何家人并不长寿,又因其实在低调,故而到了何榆这一代,世人只知庐江何氏之名,而不知其人了。
难怪何榆查案时不怕牵扯到王公贵族,原来竟是有此依仗,御史中丞一下就得出了结论。
何榆趁热打铁:“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说,凡是当官拿俸禄的人,都只能依靠薪水去卖柴买米才能证明清白?还是说,凡是当御史的,都可以只凭几句毫无根据的猜测就弹劾她人?若是如此,恕我无法苟同。”
“更何况,大人您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竟然恰恰符合您劾状中指控我的罪名,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啊!”
“好!”太史黎小声叫好,“何大人所言,字字珠玑啊!”
庄淮也听得热血沸腾。此刻他无比感谢母亲,在他认为男子并没有读书必要时狠狠打了他一顿,逼迫他学习,这才让他能有今日见到何榆,听其言论,感其才学。
朱何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何榆阻止了。
她笑着按住了朱何:“还请大人听我辩完。”
“其二,大人弹劾我故意危言耸听来弹劾朝廷重臣,以博取清正的名声。但看看您今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是想通过弹劾我来树立您的声誉吗?”
“大人提到了去岁雪灾之事。当时朝堂上商议的平抑粮价、以工代赈的策略,本应是上等的治灾之策。然而,前任户部尚书提出的,所谓抬高粮价以吸引商人运粮的主张,实际上是为了囤积粮食,等待奇货可居!”
“我当日弹劾她囤粮扰乱市场,谋取私利,不但人证物证确凿,更是查明了她虽为的以工代赈,百姓竟以为是朝廷的强制劳役,根本没有拿到一分钱的报酬。如果按照她的办法推行下去,只会让贪官污吏横行霸道,而百姓难以生存。”
何榆已经在系统记录里找到,朱何当时正在外放:“大人您当时甚至不在京城,不知从何听取这等捕风捉影的话。”
说着,她冷笑一声:“您现在该知道,百姓几近暴乱,究竟是因为我的弹劾,还是因为前任户部尚书罪孽深重,压榨得百姓没有活路!”
何榆真的看生气了,这些人为了牟利,为了党争,完全视百姓生存于无物。
此等官员,应当羞于自称为百姓父母官!
她火力全开:“至于大人弹劾我于太学生私下会面、毁谤朝廷,更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
“按大人所说,既是密会,不知大人从何得知与会内容啊?”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莫非,大人当日也在集会中?”
朱何忍无可忍:“你休要血口喷人!”
何榆冷笑一声,内心道,隐隐狂吠罢了。
“大人莫不是忘了?”她提高声音,“大梁不是你我二人之国,而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国家!如果官员都高高在上地居于庙堂之上,隔绝平民百姓的诉求,对底层人民的苦难充耳不闻,这样难道也能振兴国家,推进改革吗?”
“我之所以参加太学生们的经济会,就是为了探听治国安民的新思路,以及学生们对朝廷新策具体实施的看法。我所参加的,不仅有太学生们的集会,也有平民百姓的交谈。而且所有事情我都会整理成奏章上报陛下。从民间的角度衡量朝廷的法度,以查漏补缺,这就是我的初衷,敢问大人,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过错呢?”
何榆不由得感慨原主行事之谨慎,所有的行动都被整理成详细的报告呈给了皇帝,这就成了此刻反击朱何的一柄利刃。
但谜团也变得更多了,为何原主要行此事?
是她当真就是如此忧国忧民,还是说,这是谁派下来的任务?
何榆暂且想不明白。
“反观大人您。”她接着怼道,“您是不是认为,凡是与学生或平民百姓接触的官员,就是在诽谤议论朝廷?那么按照您的思路,凡是与武将、藩王有来往的官员,岂不是都暗地里勾结军队,图谋不轨了?”
闻言,朱何已经知道她下一条要如何反击,既震愤于她的才思敏捷,又哀痛于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面色苍白,身影微微一晃,就要摔倒在地。
何榆可没有圣母心,还愿意帮助一个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而且此人也是自作孽,故而她只是冷眼旁观。
而殿中侍御史高自乐已经开始奋笔疾书,记下朱何于朝议失仪,预备待何榆反击结束后顺势参朱何一参。
大家都有弹劾指标,相信朱何会理解自己的,高自乐冷漠地想着。
“再说第三点,大人您弹劾我因为政见不合而构陷前任中书侍郎。”
“先不提大人您自己正在干罗织罪名,构陷他人的事,就单听您劾状里的内容,按照您的逻辑,她与安平王交往过密,这不就是不忠的证据吗?”
“当然,只是开个玩笑。”见朱何已然腿软,何榆又假模假样地道歉,“还请您不要怪罪。”
“前任中书侍郎觊觎中书令的高位,多次谋求未果,因此心怀怨恨,口出谤言。她曾写下‘若是在前朝,她早就是宰相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这就是她心怀异心的铁证!”
“至于她私下会见藩王,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前朝遗王频频密见,这难道能说没有罪过吗?陛下明察秋毫,罢免了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实在是我大梁之幸也!”
朱何越听越慌乱。
这次弹劾何榆,也是她为了在户部侍郎顾卓面前表现自己,故而有心之人一撺掇,她便火急火燎地跳出来试图致何榆于死地。
但现在她已发现,自己只是在孤军奋战,只看那些沉默不语的同门便可知一二。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何榆的最终宣判。
何榆见她面色苍白身体摇晃,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便毫无异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项衡大人的案子,同上位一样,皆是铁证如山!”
“大人您不必再费心构陷我了。我为官以来,历年的考核,唯有一次是中等的评价。那是因为陛下圣明,允我在侍御史的位置上多加历练罢了。然而项衡私下诽谤朝廷,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甚至不需要深究她的文章内容,她身边的亲信随从都可以作证。她口无遮拦,不敬陛下,受到惩处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看看大人您的行为,顾大人因北疆议事之建议未被采纳,因此称病不来上朝,您便认为是我的罪过,故而想通过踩倒我来抬高她的名声,同时宣扬您自己的声望。您这所作所为难道不正是您自己言说的‘罗织构陷,公报私仇’吗?”
“臣谨奏:劾侍御史朱何三罪。”
“一曰风闻言事,尚未查明事情真相,就滥用弹劾官员的权力。”
“二曰借劾立名,假借陛下赋予的监察之权,来为自己谋取私利和名声。”
“三曰罗织构陷,打着为国为公的名号,实则是为了发泄私愤,破坏朝廷纲纪法度。”
“根据《大梁律》规定,被劾者若证清白,劾者当反坐其罪。这点臣方才确认了,朱大人也知晓。”
“因此,朱何应当被反过来处以她所诬告的罪名。”
何榆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伏乞陛下,夺朱何之职,依律治罪;肃清朝堂,罢黜此等国家之蛀虫,尽除此等党争之风气。”
“无益于社稷者,皆应放逐!”
《梁史·何榆传》有言:“承明年间,御史朱何劾何榆三罪:奢靡、谤议朝廷、罗织构陷。榆逐句辩疏,事皆不实。上责朱何妄劾,夺职下狱,榆直名愈显。”
自此,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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