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时节，江南的雨如同池塘里连绵不绝的蛙鸣，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天，酉时三刻，才缓缓放晴。林盖兮备课批改作业忙了一天，不觉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甫一抬头，才发觉云消雨霁，窗前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映着雨后金黄色的落日余晖，灿烂夺目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林盖兮做了几百年的蓬莱散仙，性情恬淡，遇到喜欢的美景或事物常常不知不觉的沉迷其中，换句话说呢就是人比较呆萌。尤其是今天的火烧云格外漂亮，不仅云朵的形状千奇百怪，而且颜色也是五彩斑斓的，来到人间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绚丽的彩云了。一边欣赏着灿烂的落霞，一边吟了几句诗，不觉发呆发了半个时辰。
“哐——当。。。！”
一阵巨响打断了盖兮的思绪。好像是什么金属器具和重物从高处坠落到了后院里。林盖兮不由得皱了皱眉，白皙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疑虑。他在人间教书五年来容貌没有变化，为了不让附近村民起疑，在学堂和自己身上下了咒，除了真正需要他帮主或者有求于他的人，旁人无法找到学堂，也没人会对自己的相貌或其他特征有什么印象。连镇上见面就一直夸他俊秀非要给他说门亲事的媒婆，转头就想不起来他的容貌，身形，年纪，出身。
盖兮给这个咒取名非诚勿扰，一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又不会阻挡真心求学的学子，因此一直以来，过路的候鸟都很少落在学堂的屋檐下栖息，但是真正想筑巢的鸟雀又可以在院里的大槐树上安家。总而言之，这个咒让林盖兮避免了很多麻烦。
“有人闯入结界的话，我怎么也该有所察觉呀……，除非对方法力远胜于我……”盖兮撇嘴摇了摇头，正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知不觉间踱步挪到了后院，看到洗墨池边的青石上躺着一把宝剑，那剑身闪着寒光，看起来锋利无比，清透雪亮。
盖兮好歹做了几百年神仙，一眼就认出这把剑绝非凡品，犹疑片刻，走过去弯腰捡起这把剑，才注意到剑柄处的纹路里却渗着已经凝固的暗红的血，想必剑的主人伤势不轻，再结合刚才看到的情况，想必是天上神仙妖怪打斗掉下来的兵器。
这时，盖兮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非诚勿扰咒还有用的话，单单一把剑是掉不下来的，只有兵器的主人才会有真心求助的意愿，才可能找到这里。正出神思索着，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余光扫到正是刚刚那把剑被人驾到自己颈部。
盖兮虽然第一次被人威胁性命，却很快稳住心神，正等着看那人提什么要求，却突然肩膀一沉，又听到咣当一声宝剑砸地，一个黑影靠向他身上晕倒了。
可能对于一般人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恨不得拿剑捅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几刀，又或者干脆把人扔的老远撇干净。但是林盖兮不仅是慈悲为怀的神仙，还是立志为母亲积累功德特地来人间行善的神仙。
他的母亲绛河仙子因与人间男子相恋被压在一处天牢里出不来，所以出生没多久就被寄养在母亲同门周仙君的洞府里。林盖兮也懵懵懂懂地做了几百年的仙童。
只因偶然的机缘误闯入女娲娘娘在蓬莱的行宫，才得知自己原来有个母亲因触犯天条被困天牢，便央求解救母亲的办法。女神还打趣他为何不劈山救母或找天庭理论？
盖兮却说自己不是那等神勇的人物，相信有适合自己的解救之法。女神告诉他绛河仙子因见自己的儿子天生有仙骨，被压入天牢前特地逼出自己的金丹喂给他。本意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万一修行不成，恐来日服刑期满却因孩子去世母子不能团聚。却没想到盖兮自懂事起跟周仙君学了几年就修得仙童之身，这虽然好，但是却因心智不足，不能积累功德感动上苍救母。
盖兮立马请求女神将母亲的金丹取出，愿从新开始修行。因此又在蓬莱跟随一位仙长修行了十几年，才学了本事来人间积累功德。
林盖兮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人恐怕虚弱已极了，于是反手抱住那黑衣人，将人扶到自己丹房，挪到塌上，脱去靴子和糊了一身血的外套和里衣，随后将那人身体摆平躺下盖好被子，又用毛巾蘸热水将那人脸上和身上的血擦拭干净，随后又拿出自己的衣物给那人换上。
最后从多宝格上的葫芦里取出两粒活血化瘀补血生筋的丹药喂给那人，又号了号脉，发现这人虽然伤的严重，但是依旧生气很足，没有性命之忧，才拿着破旧衣物出门去洗了。
“居然要救一个来历不明刚见面就要杀你的人，你果然是傻呐……”盖兮洗衣服时旁边的大树上传来懒散又疲惫的声音，那是这个学堂里一棵千年槐树修成的妖怪，虽然还没化形，但是无聊的时候正好是盖兮唯一的聊天对象。
“不可理喻是吧？”盖兮转头问他。
“嗯，。。。你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啊！”
“对呀，我不仅不可理喻，还喜怒无常，喜新厌旧，这段时间陪你这段木头无聊死了，正好来了一个人可以陪我解解闷，只可惜他受了重伤，我给他熬药还缺薪柴，不如砍你几个枝杈，省的我去捡柴了。”
“别别别”，大槐树树冠剧烈的一抖，急忙说，”我是说你连他是妖怪还是神仙都不知道，不要救错了人！”
“的确，我虽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不过凭他的作风可以基本确定他不是神仙，但是妖怪又不一定都是坏人，别忘了你也是槐树精。”
“我可不是一般的槐树精，我在前朝还被不少村民祭拜呢，当时香火可旺了！要不是后来起了战火整个村子不是避难就是死了我说不定都成仙了呢！”
“成土地神是吧！”盖兮斗嘴绝不认输，“你当初那么灵验怎么不显灵给村民警示灾难啊？”
“这就是你们蓬莱的神仙不懂凡间疾苦了，战火不是一时起的，先是缝着荒年百姓吃不饱，自然就没人拜我了，我没了信仰之力当然力量就慢慢弱了，等到打仗打到这里的时候早就没办法显灵了。”
“哦～”盖兮灵机一动，道，“我有个办法增加你的神力，要不要听？”
“我怎么觉得你想坑我啊，槐林先生？”槐树精五年来已经足够了解盖兮了。”我不要听！”
“我让学生们从明天开始对着你练习祭拜礼仪，让他们把你当作要祭拜的神明，虽然人不多，但是我会要求他们坚持每天练习直到学成出师，怎么样？”
“这等好事，我要是答应，肯定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的。。。”
“那你就靠自己好好修行吧，反正我施了咒，又没村民会过来祭拜你。而且我如果积累不够功德，我会一直在这里教书的，几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我记得你好像再过几十年就要遭雷劫了吧”
“你有什么条件？”槐树精立马改口。
盖兮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在树枝上挂一口钟而已。虽然说盖兮只是象征性的收他那十来个学生的一点束脩，能买得起日常用品就不错了，实在不知道哪里有钱买的钟。
接下来几天盖兮果然教学生们如何祭祀，从三代夏商周到秦汉再到魏晋以及近代，每天上午都讲一个时辰，足足讲了七天。
第八天盖兮照例每天在自己丹房休息，因为床榻足够大，每天晚上读会儿书就照常躺在黑衣人身侧睡，无外乎就是多加一条被子，睡觉的时候须要小心一些别掉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适。
第二天早上盖兮刚要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有目光在盯着自己的脸，慢慢睁开眼一瞧，居然是那个黑衣人苏醒过来了——正在一眼不眨地看向自己，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两人睡醒后刚好是正对着，相聚不足一尺，这么近距离看，盖兮才觉得那人生得十分俊美，五官端正深邃立体，却因为相貌十分年轻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看起来并不觉得有攻击感，反而阳光又英俊。
那人眼神很明很亮，盖兮凭感觉断定这人不是奸诈之徒，便温声打破这片宁静，“我是这学堂的教书先生，这是我的卧室和书房，八天前你晕倒在我的院子里，我救了你，给你换了干净衣物。你的剑就放在身体右侧，等你改日伤势好了就可以走了。”
“你不是凡人。”那人的声音很特别，分明第一次见面，却用陈述的语气说。明明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反而让人忽略声音本身的音色。盖兮回想起来他见过的人当中觉得只有女娲娘娘的声音跟这种气势很像。
“你也不是凡人吧！”盖兮被人看透并没有丝毫尴尬，反而微微笑了笑，脸上露出了浅浅的两个酒窝，显得和善又亲切，毕竟在神仙堆里长大，见过的神人太多了。“我叫林盖兮，是个地仙，在人间积累功德。。。”
“那日我明明用剑指你，你却仍然救我……，难道是为了积累功德？”那人眉毛轻轻一挑，狭长的眼尾里略微流露出一丝不屑，但又很快压下去，从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么说当然也没错，积累功德虽然俗气，但是并不容易。”盖兮十分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没有半分恼怒，继而笑着化解尴尬，耐心解释说，”这学堂周围被我下了禁制，除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我不关心你是何方妖魔鬼怪，既然来了，我就全心全意救治你。”
“怪不得。。。原来是你的结界。”那人垂下眼帘，羽睫如扇，遮住本来就不外露的眼神。
“你既然开口这么问我，就不会是个恩将仇报的人。”盖兮翻身起来，一面整理他那边的床铺，一面不疾不徐地说，“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起初我刚来人间的时候，吃了不少亏，学堂还没修好，从洞府里带出来的家当就花光了。这倒不是我败家，我一不需要吃饭，二不需要买衣服，衣食用度几乎是零。。。
但是，我的钱不是被骗就是被偷，槐树精劝我但我就是不爱听，但凡有人求我，需要多少我就借给多少，后来我慢慢总结出了规律，那些有借有还的人找我帮忙，语气虽然客气，但是总会流露出几分面子上过意不去的不好意思；但是有借无还的人往往一顿恭维，好话说尽，着意套近乎恨不得跟我称兄道弟。”
“没想到你还是挺会察言观色的。”那人眼角弯了弯，看来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对一个陌生人较高的认可和赞许了。
“我不仅会察言观色，我还能听出弦外之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与人交往从来没有任何防备心，很容易上当受骗被人宰那种？”盖兮不知不觉跟这人说话就如同多年好友一样，心里也觉得诧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斗嘴打趣起来比跟那槐树精还有默契？想到这里发觉应该再文雅庄重一些才适合自己教书先生的身份，一边系发带一边调笑说:“我救你一次，你醒后一句谢谢也没有，神色又十分倨傲，往往这种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表里如一。”
“你是在夸我还是暗示我应该说谢谢？”
“你家里人没告诉过你别人帮了你要道谢吗？”盖兮奇道。
“我没家里人。”那人回答的很干脆，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比前几句略快的语速让盖兮觉得他一定跟家里人有什么矛盾。
“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
“对不起。。。我也没见过爹娘。。。那。。那你师长呢？”
“我也没有师傅，族里几个长老教过我一些本事，但是长老们并不管我这些事。”
“那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本来有个大哥，后来他失踪了。”
“你没去找过他吗？”
“找过但是找不到”
“那你哥哥以前没教过你这些吗？”
“他当时太忙了，没空教这些。”
盖兮不由得十分同情眼前这个人，盖兮自己还有周师伯抚养他长大，吕师叔教他道术，蓬莱许多与周仙君交好的仙长也喜他可爱，盖兮的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知识都由仙长们教的。蓬莱的仙童仙兽也都是盖兮的玩伴，可以说盖兮从小到大虽然没有家人，但是的确不缺关爱。
“那你是不是也没朋友呢？”盖兮思量这人的大哥很忙，又由族里长老教过本事，加上之前浑身血迹跌落在院子里，警惕性很高，极有可能是个妖精首领。
“我不需要朋友。”对方回答的很干脆。
“我叫林盖兮，在蓬莱长大，至今大约六百岁了，若不嫌弃，就交个朋友吧！”盖兮笑道。
“你不怕跟我做朋友有麻烦？”那人眉毛一挑，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神看着盖兮。
“我若怕麻烦，便不会救你了，”盖兮一面拉起对方的手诊脉，一面说道：“师叔曾告诉我，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再想，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我下山之前立愿，只要力所能及，对所有求助的人伸以援手。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又需要救助，我就应当尽我所能医治你。”说着又微笑说，“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田。。。士雁”
手机码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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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学堂后院捡到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