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士居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若不是桌上那一堆熠熠生辉的法宝，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

林盖兮瞧着田士雁紧盯着那堆几乎要晃倒的法宝，嘴唇微微动了动，隐约间似是低声唤了句“大哥”。林盖兮深知田士雁在兄弟情分上的别扭劲儿，便装作没看见，没有拆穿。

“看来田大仙实在放心不下你，才想着让你安心守住之前的基业。至于他为何离开魔界，其中必有缘由。”林盖兮轻声劝慰道。

田士雁不语，只是默默将桌子上的一堆法宝收入自己的储物袋。

林盖兮见士雁收了这些法宝，知道兄弟间的隔阂已经大致化解，便放心离开去忙别的事情，让士雁自己静一静。

……

此后的日子，平静而又充实。每天上午，林盖兮授课；下午，学生们自习之时，他或是批改作业，或是钻研阵法符箓，或是前往采药炼丹。

傍晚散学后，他总喜欢拉着田士雁的手，漫步在白露泽湖畔，看夕阳余晖洒在湖面，聊修行的心得，谈人间的百态。夜晚，有时他会在床榻安然入睡，有时则会打坐调息，让灵力在体内缓缓运转。

田士雁这几天上午躲在盖兮丹房研究田士居给他的法宝，下午与盖兮讨论阵法符箓，晚上有时睡觉休息，有时一夜打坐调息至天明。

林盖兮有天一大早醒来，发现床榻内侧已空，枕侧放置着士雁留下的一封书信，大致意思是回魔界时机已到，待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再来相见。

林盖兮心中知道士雁那一系列树立威信的计划没个几年功夫完不成。只不过原本习惯了某人的陪伴，骤然失去，总觉缺少了什么，好在终有相见之日。因此便放下此事，安心积累功德。

林盖兮离开蓬莱仙岛前，女娲娘娘给他识海打入了一枚功德玉符，盖兮凝神内观时，可探查玉符上标明的功德数额。

女娲娘娘告诉他，什么时候功行满十万，就可以弥补绛河神女当初犯下的错误，离愁境的枷锁便会除去。彼时，只要身在其中的人想离开，便可来去自如。

林盖兮刚到人间时，恨不得每做一件事都要看看玉符上记录的功德数，修桥铺路，施药救人，照顾老幼病残，哪怕救助受伤动物，都要看看。

后来才发现哪怕是同样的施药救人，不同的人收到丹药，功德数增长并不一样。

刚开始林盖兮不理解，后来才明白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所以功德数才不一样。

林盖兮还发现，很多凡人观念不正，有的恃强凌弱，有的嫉妒贪婪，有的好勇斗狠，把人引入正途同样很重要。

因此，林盖兮才决定教书育人的。

今年是来到人间第十年，教书第六年，教授第二届学生已经两年多了。等再过两个月，秋闱之前，本届学生就会毕业。学生毕业之后，盖兮会去蓬莱待一段时间，请教吕师叔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再回人间准备春龙节后招生。

林盖兮看完士雁留的书信，忽然很希望自己也能变得法力高强，记得女娲娘娘说过，积累功德也有助于自身修行，想到这里，心念一动，开始凝神内观，查看识海功德玉符。

林盖兮的识海显相出一片浩渺平静的水面，上空悬挂一轮明月，光华普照，水银一般铺满水面。水面上空凝结出一枚青绿色玉牌，上面赫然显示数字“三万六千九百八十二”。上次的数字还是一万多，没想到一年没查看，居然长了这么多。

林盖兮不由得内心一阵暗喜，识海受情绪影响，水面起了风浪，盖兮匆忙稳住心神退了出来。

只是这一年多明明与前几年一样，都在教书，有时采药施药，有时帮一些老人修补房顶……

若说真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只能是救了士雁，可士雁明明是魔头，怎么救了他反而功德增长得快了？难道说若士雁被天庭抓去，可能引起三界动乱，天魔大战，到时候免不了殃及无辜苍生？

林盖兮想不明白，索性以后关注功德玉符变化再行验证。不知为何，盖兮觉得一定还能再看到士雁。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送走这一届的学生，林盖兮开始搬动课桌椅，打扫教室，关好门窗，修补房顶，不知不觉干到了天黑。

正当林盖兮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打算回蓬莱同槐树精作别时，才意识到槐树精已经被禁言两个月了！

“傻书生你又要走了？”林盖兮解开了禁言术后，槐树精就忍不住确认一下。

“回蓬莱住几个月，最晚明年元宵节回来，我已经设好阵法，书院里很安全。”林盖兮答道。

“要记得给我带些灵泉水啊！”槐树精叮嘱说。

“不会忘记的，这葫芦里装的水可以浇灌至少三年。”

随后挥手告别，林盖兮腾云而起，飞至浩渺烟霞间，向蓬莱而去。

……

周海崖真人发现盖兮这次回来比较反常，以前这个师侄归来后喜欢流连山水间，与仙鹿仙鹤等灵兽飞禽嬉戏，采摘仙花仙果酿琼浆玉液，参与雅集探讨琴棋书画医卜星象……这次回来却一头扎进闭关石室修行，说是要冲击境界。

林盖兮回蓬莱后，先是跑出去取了一本吕大仙留给他的修炼指南，然后就问周海崖真人借了石室闭关。

周海崖大仙虽然与盖兮同为东华一脉传人，但盖兮放弃仙童之身重新修行后，其实是吕洞宾授业，与周海崖的修行方式已经相差较大，也不好指点什么，只是赠了些丹药相助。

周真人知道盖兮十几年前就已经修至地仙境界，如果再冲击境界，那就只能是天仙了。如若冲击成功，虽说盖兮六百多岁修到天仙境不算快，但若是从二十多年前舍弃仙童身份算起，已经算快得惊人了。

只是林盖兮向来一副恬淡温和的样子，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突然如此精进。周大仙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救母心切，听闻盖兮在人间教书，人间教化历来最重孝道，想必是被儒家书籍所提倡的伦理潜移默化所致。

周大仙靠着这个不耐推敲的理由打发了自己的好奇心后便不再挂念，继续如往常一样下棋品茶会友论道。

蓬莱神仙的日子平淡逍遥又很漫长，以至于盖兮本来说是要闭关五个月，结果周大仙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

周大仙想起来后立刻飞去后山石室前察看，没想到盖兮还在闭关。

地仙冲击天仙境界与其说是一道门槛，不如说是一道天堑，横亘在众多地仙面前，能冲出者不足十一。

周大仙深知此关难过，且又凶险异常。此关不仅难在灵气和功德的积累，更难在心性的考验。内观之时，会涌现无数凶险景象，天道会察觉到人内心薄弱处，诱之七情六欲，别说动摇道心，就是闭关时生出心魔，堕入魔道也是有的。

周大仙飞身悬停在石室外的瀑布前，感受到里面法力灵息运转正常，气息虽起伏激烈却没有杂乱无章，想来正在幻象中受考验。

冲击天仙的幻象别说一年，几十年走不出来也是有的，只是此事旁人无能为力，全靠修行者自身的悟性与道心是否坚定。

周大仙自己也是一千多岁才修得天仙境，此后恰好被天庭任命为蓬莱仙岛外海巡护使一职，主要防止人间船只混入蓬莱外海。

周大仙在瀑布前驻足片刻，便离去了。

秋去春来，寒来暑往，花开花落，潮涨潮退。不知不觉间，六年又过去了，正当林盖兮闭关了七个年头，一日石室中灵气萦绕溢满，青光冲天而起，一阵法力能量波冲荡开来，附近的仙人及林中灵兽都感知到了这阵能量波。

正在与周海崖大仙对弈的唐遨大仙见此情景，连忙祝贺道，“海崖兄，恭喜你门中又有人修成天仙了。”

“想来这孩子在人间历练，必有一番体悟，也难怪能得女娲娘娘与吕大仙垂青。”周海崖放下所执白子，“唐道友与我一同前去迎接可好？”

林盖兮睁开眼睛，七年的内观考验中他经历了很多事情，本以为会精疲力尽，谁知离开幻境后居然冲击天仙成功了，此时浑身法力充盈，不仅没有一丝疲倦，反而感觉神思十分清明。无论是感知，神识，法力，脑力，精力似乎都到达一个从来没有的高度。

只不过身上出了一身汗，所穿的凡间衣物也因破境时法力膨胀被撕裂得破碎褴褛，盖兮褪去衣袍，在石室内温泉中沐浴片刻，才换了身储物袋中准备的浅色道袍，走出石室。

……

此次闭关成功，一者是盖兮对大道体悟足够深，二者是道心坚定不受幻境所惑，三者是在人间行善多年功行日深，四者是蓬莱石室灵气充盈，这四个条件缺一不可，虽说七年冲击天仙境不算快，但是如果加上个二十多年前才修至地仙境界的前提条件，在蓬莱众多散仙中，可谓是十分惊人了。

林盖兮并不知道私下里蓬莱神仙们如何赞叹他，他冲击天仙成功后最想告诉的是自己的授业之师吕师叔，但拿出联络玉牌，发现吕师叔在天界，便只是留了言，然后走出石室。

他从石室出来后除了同周师叔唐大仙问好，便一头扎进丹房修习一些高阶术法符箓阵法。因此全然不知蓬莱神仙这阵子私下对他如何夸赞。

又过了两个月，盖兮推算一下日子，大约到了人间的冬季，该是下元节前后，盖兮记得之前推算过人间这年冬日该有一场瘟疫，便采了些灵药，打算去人间治病救人。

临行前忽然忆起之前承诺槐树精最晚五个月回去，没想到一闭关就是七年。盖兮将葫芦在蓬莱的灵泉中汲满水，心中无奈：“槐树精恐怕又要气得骂个不停了。”

槐树精看到林盖兮推门进来时，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用很奇怪的口吻问：“槐林先生，你没事吧？”

“你觉得我应当有什么事？”林盖兮感到莫名其妙。

“那黑衣魔头上次来的时候说，怀疑你被人抓了。”槐树精口中的黑衣魔头指的自然是田士雁。

“士雁来过？”林盖兮问道，有些茫然，他原本以为士雁这个工作狂会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才有心思来人间找他的。

“你刚走没几天他就来了，正好中秋节晚上，后来春节，上元节，上巳节，清明节，端午节，甚至七夕节都来找过你，不过往后这几年就只有中秋节和除夕夜来看看你在不在。”槐树精说道。

“没想到士雁居然来了这么多次，”盖兮的确没有预料到，略一思索，笑着说道：“他所谋之事，太过艰难，许是压力太大，想找我聊聊。”

“刚开始你说最多等五个多月就回来，怎么一去就是七年，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槐树精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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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