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成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在等她开口。
手指间的烟,飘进了灯罩里,晏南安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接到赵叔电话时,她正坐在医院长廊外的条椅上。
那天的天气很好,加拿大很少有这么明媚的太阳。
“晏总走了,今天上午,市人民医院……”电话里,赵叔告诉她。
那一刻,她的脑子像是拔掉电源刹那空白一片。
她明明记得,她临走时,晏钟青还是好好的。他亲自送她到机场,摸了摸她的头,说:“听话,别犟了,就当是出去玩一下,玩够了就回来。”
“晏氏集团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我不可能让他们抢走。”晏南安直直瞪着手指间的烟,“我现在需要一个身份,我需要你帮我。”
她曾经有钱,有显赫的家室,以及溺爱她的父母。
而现在她一无所有,她需要贺希成帮她,她只有贺希成帮他。
贺希成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阴影里。
他一直盯着她,像是永远只生存强者的大草原上伺机捕猎的猛兽。
须臾,他薄唇轻启,露出轻蔑地冷笑:“晏南安,你太自信了。”
晏南安平静地看着他。
“你以为现在我还是你勾勾手指头就趴在你脚边的狗吗?你还想跟我玩儿?你拿什么跟我玩儿?”他冷酷地说着最绝情的句子。
晏南安听完,弹了弹烟灰,无所谓地说,“贺总这是不肯帮了。”
贺希成看着她,不言不语。
晏南安手臂收拢,说:“贺总当然今时不比往日,您早是我高攀不起的人,我晏南安哪里敢招惹?”
她又吸了一口烟,对着灯罩吐去,“只是贺总现在在贺昌盛面前这么风光,真不知道如果我跟他聊聊您这位青年才俊家室渊源,会怎么想。”
连胶着的空气都静止了,“晏,南,安。”贺希成愤怒地吼出她的名字。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好像每一个都要揉碎了、捏烂了。
她怎么敢?
“我怎么敢拿这说事,你是不是想这么说?”晏南安侧头看着贺希成,她在玻璃烟灰缸里轻弹烟灰。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从踏进“锈色”找贺希成的这一刻起,她的心就越来越冷,越来越硬,越来越麻木,到现在已经成了一层空洞的铁皮,刀枪不入。
“我现在就这么敢了。你以为我还在乎什么?”她笑着对贺希成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贺希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我今天回来,就是要拿回他们欠我的东西,我缺一个身份,我需要你帮我。”
“当然,你放心,如果你帮了我,好处我少不了给你。”她顿了顿,淡淡地说:“晏氏集团,我只要属于我和我妈妈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都是你的。”
贺希成一言不发。
晏南安隔着烟抬眼望他,似笑非笑,说:“贺总,这生意不亏吧?”
贺希成突然站了起来,他朝她走了过去,宽阔的肩膀像一座山一样笼罩在她的面前。
他两手撑在扶手上,将她锁在其间。
晏南安同他对视,身体却下意识地往里躲藏。
她看到了他的那双手。
那么大、那么厚实,她甚至可以想象,这双手轻而易举地就能拧断她的脖颈。
死人就不能威胁人了,不是吗?
他死死地盯着她,手却向上。
他的手抓住了她斜搁在扶手上的手,然后强迫地将那根烧到一半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
“别抽了。”他沉声说。
*
三百平大平层公寓里没有点灯,房间里的家具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下显现出金属的质感。
晚风渐凉,站在“锈色”会馆门外抽烟的贺希成心中却好似烧着一捧扑不灭的火。
陈星燃问他回不回酒局,又来了一批新的小明星,其中有一个比晏南安还漂亮。他却意兴阑珊,随口推了。
晏南安突然不在又突然闯入这件事,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令人舒心愉悦。他依然暴躁而易怒,挑剔着今日天气和温度如何,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在烦闷什么。
默许晏南安的要求,他知道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他经受过晏南安的手段,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于她而言,什么都是游戏、都是玩乐。她就像绝美的女巫,有的是本事取笑他,挖苦他,折磨他。
时至今日,他依然很难肯定晏南安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人和人的交流永远是间接的,需要通过声音,通过眼神,通过触摸,所以一个人永远都无法百分之百的肯定另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大多数时候,感情中的探寻无外乎是欺骗与猜测。
有时他想,应该是爱过的。
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的回应似乎是那么的热烈,他们相互纠缠,水乳交融,像云朵一样软弱而又滚烫的身体好像要将彼此烧成粉末。
但也可能没有爱过,因为爱过的人,不可能忍心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
“分手。”
“什么?分手要什么理由?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今天喜欢谁,明天就不喜欢谁。”
“非要我说?”
“好吧,这可是你逼我的。”
“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刚开始觉得跟你谈应该挺有意思的,但我想错了,没钱做什么都没意思。”
“贺希成,你听清楚了没有?你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那时她说话时的声音、语调、表情,那一身白色雪纺露肩纱裙,椰子味柠檬香水,桌下无所谓晃荡着的黑色细跟高跟鞋,这一切的一切像是阴刻一样撰写在了他的骨肉里,以至于他一闭上眼,看见的都是像吻一样落在她海藻一样深棕色卷发上的夕阳。
记忆里的那一幕,被现在的晏南安所取代。
今天她还是那么令人着迷,纤细、妩媚、性感里带了着那一点恰到好处的清纯,像是圣代上点缀了一颗红樱桃。
但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像一只玻璃饰品,表面看密不透风,实则一摔就破。
他低下了头,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里握紧了,好像要握住那个女人的脖子。
她是个坏女人,他对自己当头棒喝。
她不屑于掩饰,直截了当地拿着他的把柄要挟,振臂高挥要抢走晏家的遗产,天底下还能找出这么坏的人吗?没有,所有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晏南安也不例外。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在插满烟头的石米里。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紧绷着神经回到自己的家。
他乘坐电梯,一步一步,回到房间。
他是那么全神戒备,步步为营,可他走进客厅时,房间却是安静的。
她已经走了吗?
他失神地四处望,然后看见了蜷缩在沙发上的晏南安。
晏南安已经睡着了。她大而温柔的眼睛紧闭着,睫羽微扇。她还穿着那条小黑裙,裙摆很短,因蜷曲的姿势向上卷起,露出了她的腿和白色蕾丝边绸面短裤。
月色下,她的皮肤比绸缎更白,更细腻,好像只要将手指掐上去,便会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这是她最爱用的小心机、小伎俩。
她知道,他最喜欢她穿白色衣服,喜欢她穿超短裙露出大腿根部,每次他看到她这样,他都会情难自已。
她精准地拿捏着他的癖好,他的命脉。
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将手指攥成了拳。
他拖着步子,走到了沙发前,微微俯下了身。
她身上的香味儿更重了,几乎滞住了他的呼吸。她漂亮纤瘦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戒备地放在胸口。
即便在睡梦里,她也是防备的。她的眉梢、身体紧绷着,好像下一刻头顶就会掉下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在怕什么?
她也会害怕?
贺希成伸出了一根手指,手指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的脖颈是那么的纤细,细微的血管在他的手指下跳动,脆弱得像蝴蝶颤抖的羽翅,剧烈激发着人内心深处的兽|欲。
只要他使出力气,她就会没命,然后成为他的一部分,是这样吗?
他的手指向上移,终于离开了那脆弱的脖颈,然后小心翼翼地勾住垂在她腮边的一根头发,别在了她的耳垂后。
他轻柔地自言自语:“一个女孩儿,犟什么呢?”
他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好轻,在他怀里没有重量。腰部的盆骨碰到了他的手掌,嶙峋起伏。
温温热热的呼吸声吹在他的后颈上,像是无数根羽毛。
他把她好好放进床榻里。
她动了动,但是没有醒,皱着眉,转过身去背对向他。
他一愣,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伸手关掉房间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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