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和地下二层的交界在煌城寨黑街，所谓黑街，就是没有记录在城规系统中的街道。

煌城寨的城市规划由白泽负责，楼寻用队印给另外三人开了权限，几人在几条街道口弯弯绕绕许久，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二层的入口。

【怀恩：那是黑街标牌吗？】

【赵里：哪啊？】

【怀恩：西北方向，就那，让白泽把倍率调到1.4，那有个噼里啪啦的霓虹灯牌。】

什么噼里啪啦的灯牌？

楼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破了漆面的红灯笼垂吊在低矮檐交，重重叠叠，脏污流苏随夜风飘荡，在间隙里露出了些紫红霓光。

“噼啪”一声，紫红霓光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咬断了电线，原本就苟延残喘的光芒立刻熄灭了大半，楼寻眯起眼睛，才看清了上面写着的“欢迎来到千叶城”几个字。

人类给自己挽尊的方式总千奇百怪，从一层二层到一区二区，又到每个区都称之为城。

【李七金：二区？】

楼寻在白泽内通讯还是用李七金的身份，赵里在野火帮就适应了，倒是怀恩一愣，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

【怀恩：你干嘛不用你自己的？难道怕白泽留下什么——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赵里连忙给他了一记暴扣。

止住那张胆大包天的嘴后，赵里朝楼寻不好意思赔笑。

【赵里：抱歉啊半仙，您别管他，这里就是二层入口，这条街白泽没记录，肯定就是了。】

楼寻没什么反应，平淡地点了点头。

【萧周：白泽为什么不记录？你们不怕二层的人上来吗？】

【赵里：这……不是我们不想记录，是没办法记录。】

【赵里：二层的人会悄悄挖入口，煌城寨这么大，治安队才几个人，民众又不喜欢报官，根本管不了。而且他们要挖黑街上来其实也行，煌城寨一层都乱成这样了，再乱些也没人在意。】

【萧周：那人太多承载不了，谁来处理？】

【赵里：不会有这种事。】

赵里说着，眼底透出些无奈的苦涩。

【赵里：人口超出之前，会先死更多人。死的数量不够，帮派就会出手。】

【萧周：你们……】

【怀恩：我们低贱的凡人有自己的自然规律法则，不劳半仙您操心——哎！疼！】

这次阴阳怪气的刻薄讽刺也没能说完，后脑勺又火辣辣地疼，怀恩这回真有些恼怒，扭头瞪向赵里，却对上一张神色复杂的脸。

担忧、惊讶、无措还有害怕一起出现在赵里面孔上，怀恩在喉咙里蓄势待发的诘问被默默按了下去，少年扭过头，重重踢了一脚空气，憋屈地插着口袋往前走。

赵里抹了把冷汗，朝萧长宣咧出一个心累的笑容。

【赵里：不好意思啊萧周，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他以前说话没这么过分。】

“……”萧长宣瞥了眼低眉顺眼的赵里，又扫了眼愤愤不平的怀恩，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在白泽里道：【我知道，没事。】

说完，他又看向楼寻，本想聊“凡人教”不知道给这两人洗了什么脑导致两人变成这副样子，却见楼寻眉眼微沉，落在怀恩身上的目光，像是有些生气。

明明最开始自己被冒犯时还没什么反应。

萧长宣顿觉新奇，悄悄勾了勾楼寻手指，【楼半仙？】

【？】楼寻和他对视一眼，语气不善，却没撇开他的手，【作甚？】

萧长宣如愿以偿看清了他不悦神色，被讽刺的不适霎时荡然无存，他忍不住弯起嘴角问：【你在生气啊？为我吗？】

楼寻懒得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裹好了自己的夜行衣。

几人很快走到了灯牌下，怀恩最先探头看过去，他虽然心里闷火，但还没忘记治安员的基本素养，用白泽探测过地形后，将三维视图实时传送到了通讯内。

楼寻扫开悬浮屏幕，拉大视图，发现是这条通道是一条地势很高的阶梯，大概有三层，又窄又小，中间还有不少形体异形的障碍物，成年男子很难顺畅通过。

【赵里：空间太窄了，进不去。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多叫几个人……】

【怀恩：要回去你们回去吧，我能进去，不用什么半仙跟着。】

说着，他就要弯腰往里钻，却被人抓住后领提了回来。

怀恩：“？！”

他仰起头，看见夜行斗篷里居高临下的楼寻。

楼寻从不掩饰眼里情绪，因此眸底溢于言表的嫌弃很快就被怀恩捕捉到，少年被这样的表情刺了一下，整张脸因愤怒涨红，下意识想挥手挣开，却没成想楼寻先一步松开了他衣领。

“啊！”

他猛地摔了个屁股蹲，刚想抬头骂人，却听楼寻冷淡说了句“幼稚”，随后鎏金色阵盘从他身下一闪而过，不过眨眼，怀恩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对陌生环景的恐惧先理智一步蒙上他脑海，方才因愤世嫉俗而腾升的热血顿时被空茫黑暗压了回去。

他左右看了看，没察觉到别的气息，于是喉口上下吞咽，颤巍巍在现实里出了声：“赵、赵里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

怀恩彻底慌了，声音忍不住放大：“赵里哥？赵里哥！萧周！楼——”

楼字才发了半个音，他扫见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怀恩顿时浑身僵硬，他认识那种眼睛，是饿到极致、吃过人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睛。

灼热的低吼和血腥味一起传来，野兽迅速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锁定了他，怀恩整个人都手脚冰凉，他慌慌张张地想从腰侧抽枪，握住枪柄那刻，野兽却朝他扑了过来！

“救命！”

怀恩紧紧闭上眼，就在这时，“嘭地”一声枪响炸入耳畔！

哐地一声巨响，朝怀恩扑来的野兽瞬间就被穿透，被子弹狠狠带在地上，血肉横飞，腥味弥散。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怀恩压住因过度紧张而粗重的呼吸，一寸一寸扭动脖子，看见了按着右耳白泽通讯的楼寻。

还有楼寻身后的赵里和萧长宣。

“你们，”他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们……”

楼寻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在白泽内下行动命令。

【李七金：开灯暴露，用夜视仪代替，赵里检测数据信号，可疑的报给我方向。】

【李七金：萧……萧周。】

楼寻一顿，意识到自己找错了频道，随便在白泽内给了个任务，而后打开神识链接道：【连通神识，范围五十里，不排除这里有精神专修的半仙，你注意些，别打草惊蛇。】

【你使唤我可真顺手，】萧长宣腹诽道，【遵命，长官。】

他打了个响指，刹那间神识共享，整个空间视野横纵交叠，被千倍万倍拓开，黑暗里一切都无所遁形。楼寻其实当初在徐家地宫就想感慨——萧长宣要是个半仙系统，必定非常好用。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掌握了地形方向，在白泽内迅速起草了一个地图发给另外几人，做完这些后，他朝被吓蒙的怀恩走去。

怀恩像是还没找回神智，仰头看楼寻的眼神有些呆板。

【李七金：清醒些了吗？】

“什，”怀恩一愣，把通讯切换到白泽，【什么？】

【李七金：你要是刚刚一个人下来，在楼道里就会死。狭窄空间内你行动受限，不出一炷香就会被野兽分食。】

【怀恩：我……】

【李七金：你父亲过劳死，你被塞到地下城来与我跟萧周无关，你再如此莽撞迁怒领袖和队友，自己找死，我下次不会再救你。】

怀恩猛地鼻腔一酸，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不管就不管！以为我稀罕似的！我恨不得世上没有你们这群人！”

说完，他擦了把脸，咬牙转身逃跑。

赵里大惊失色：“怀恩！”

楼寻伸手拦住他，在白泽里道：【发了地图，让他跑，死不了。】

“……”赵里眼神闪烁，犹犹豫豫看向楼寻。

【李七金：我把队员定位权限开给你，你能在信号屏蔽状态下找到具体位置吗？】

赵里一怔，刚点完头，他的系统就收到了权限拓宽通知。

【李七金：怀恩没说举办地点，估计最开始也只想一个人来，跟在我们身边也没用，不如让他先跑了来探位置——你需要多长时间？】

赵里调出键盘和悬浮屏，手指翻飞后出现一个飞速加载的圆形进度条，不过瞬间，定位就显现在莹蓝的悬浮屏上。

【赵里：半仙……我找到了。】

“……”楼寻敛下眸，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深沉，像是回忆起了谁。

【李七金：做的好，走吧。】

*

春柳夜，销金窟。

这六个字向来形容人魔两界边境——十二醉花楼。

自古人魔不两立，魔界怨气弥漫，常养不开灵智却凶狠残暴的煞物，经常会越过两界边境前往凡间作乱，因此一直被人间仙盟世家视作巨大威胁，恨不得盯死边防，把魔物全部挡在界外才好——但也有例外。

比如由寻欢作乐的人间渣滓，还有荒淫无度的魔界魅女共同经营的十二醉花楼。

谁也不清楚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是怎么一拍即合，在最危险的地方经营起来一条花街的，但存在即合理，众人唾弃之厌恶之，却也不妨碍无数在冰冷钢铁森林中追求情感极致享乐的人奔赴此地。

他们的客人有底层凡人，有高层世家，据说，还曾出现过九重天上不可一世的仙人。

因此，十二醉花楼也开始划分等级。

低贱众生看草蹄，达官显贵赏醉花。

【赵里：我们面前这个，就是醉花。】

喧嚷嘈杂的街道里人头攒动，三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以往对什么都风轻云淡的楼寻神色僵硬，反复往醉花楼门口看，不确认刚刚一个来客是不是真的直接抱着门口女子亲了上去。

【你看够没有？】萧长宣笑道，【亲人对我们来说不是家常便饭，怎么这副样子？】

楼寻语塞，他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他，刚刚那个人，他为什么……要把手伸进别人……衣服里……？】

越说声音就越小，还拧着眉沉思，萧长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

可怜的仿生人半仙。

以前不关心，也从来没人教过。

想必耳濡目染都是什么“男女男男授受不亲”“发乎情止乎礼”这种不知老到什么地方去的教条。

【好奇就去看看呗，】萧长宣起了坏心，怂恿楼寻，【反正怀恩定位也在里面。】

【……无非□□之事，有何好奇。】楼寻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说完，又想到什么，转头问赵里。

【李七金：怀恩今年多少岁？】

【赵里：啊？】

【赵里：离，离及冠还有几天。】

楼寻松了口气，轻声嘟囔：“那也不算小。”

【李七金：走吧，进去。】

楼寻起身，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楼寻疑惑回头，看见赵里神色尴尬。

【赵里：半仙……我们这一身黑衣的，进不去的……】

楼寻若有所思，【换身衣服即可。】

【赵里：怎么说，当初凡人教的人和怀恩传教时我也在场，特地提了要徽章和熟人带领，怀恩的徽章现在在我们这，他大概是被凡人教的人带进去的……他既然进去了，他的徽章就不能用，而且我们有三个人，所以我们只能用另一个由头进去。】

【李七金：另一个由头指？】

赵里眼神在他和萧长宣身上巡逡，叹了口气道：【指世家贵公子寻欢作乐，半仙，您出身世家，应该懂世家礼仪吧？】

楼寻：“……”

“噗嗤。”

爽朗笑声落到两人耳中，楼寻朝萧长宣看去，见魔尊眼眸弯弯道：【为何不问我呢？】

【萧周：我懂啊。】

半仙小知识:

出生正统和世家不一样，正统可以理解为接受“管家”教育，世家则是“少爷”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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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