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零号村庄暴雪夜七

“只是你这次运气不好。”老师歉意地拍了拍骊执的肩膀,指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

“老师知道你是去帮老师收拾旧书了。但你确实来得最晚,现在衣服没有了。”

她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很低很低,像被秋雨浸透的棉絮,沉甸甸的,骊执能从中听出来一些酸楚的歉意。

“真的就只差一件秋装。”叹息明明轻得像羽毛,却在心里砸出一个坑,“老师知道你是最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老师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墙壁上粉刷的白灰噗噗下落,像一场无声的雪。水汽一滴滴渗出,挂在裸露出来的水泥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泪痕。

今年入秋的雨水似乎格外多,骊执摸了摸被她歪歪扭扭缝上的短袖,用的还是她从孤儿院墙角的泥土缝隙里发现的线头。

她记得老师在她缝好后半个月才发现她的“杰作”,摸着她瘦小的胳膊,很轻很轻地叹气。

“你不许抢我的苹果!那是我的!”一声尖利的哭喊撕开空气。

骊执转头,她看见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像两株争夺养分的枯草。

其中一个孩子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怔愣了一下,抢夺得更加用力了。

“都小心点!别打架!”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吵嚷声,她的目光又被正在哭闹的孩子黏走了。

她把安抚骊执的手放下,塞给了她半片有些泛黄的苹果。

果肉泛黄,边缘蜷缩,像秋日凋萎的叶子。

骊执接过苹果,紧紧攥在了手心。

她等了好一会,老师也没有回来收走自己的苹果,用来哄那个打架输了的孩子。

她将苹果小心从掌心取出,试探地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像一根细针扎进喉咙。

“……”应该没有坏。

小骊执做出评价。

可能放得有点久,所以变得有些涩。

但确实是苹果的味道,和她之前闻到的,老师给别的孩子的苹果是同一个气味。

何况,孤儿院收留她已经很好了。

她不想麻烦别人,她也没得挑。

骊执学着老师的样子,低下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骊执咬了一口打折买来的酸苹果,算作今天的晚饭:“我们没申请到资金。”

酸涩的汁液漫过喉间,骊执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滚动的拒信。

她习惯地拍了拍电脑屏幕,像在安抚什么不存在的、躁动的灵魂。

狭窄的实验室里,各种数据线开发板被码得整整齐齐,桌子的最上面摆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雪豹,是她用自己的第一个单片机做的,黑豆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我的各项指标都符合。”

她站起身,因为久坐而酸软的腿不太灵活,麻木地撞上桌角,闷痛让她短暂地清醒。

“他们说我运气不好,赶上这个方向教授的亲戚升学**文了。”

她颦了颦眉,苹果几乎酸倒了牙齿,但好在只有清香,没有涩味。

“镜子,”,那个时候的她这么称呼萌芽中的骊镜,“今天不能说明早见了,明早我还要再去问问他们。”

“骊执是吧,你的项目本身是很好的,但是呢,你运气不太好,今年的评审规则更侧重‘综合贡献’和‘团队稳定性’……你再等几年,等成了家,心态稳了,机会自然就来了嘛?”

男人的笑容像温和又标准,像某种一成不变的判别公式。

这样的说辞骊执见过太多,因此也并没有在她心里泛起什么波澜。

她走出门去,准备赶去下一个面试地点。

秋风卷起尘埃,裹挟着铁锈与尘土的气息灌入鼻腔。她掩住口鼻,一阵剧烈的呛咳中——

视野陡然翻转。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已经伏在地上的身体,再看向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台名叫“骊镜”的摄像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贴上她的手臂,正一点点蹭去她手臂上的灰土。

那触感冰冷而熟悉,将她的思绪猛地从记忆里拽回——

“队长!小心!”

骊执猛地抬头,抹去眼睛上的污物。

“运气不好”吗?

用看不清摸不着的运气背锅、掩盖自己规则不公的人,都这么冠冕堂皇的吗?

规则体系本身的问题,只用一个“运气不好”,就能抹平未被公平对待者的怒火吗?

往昔的镜头继续播放,而故事并没有结束于此。

胶卷走向下一篇章,定格在科技公司“棱镜”项目组成功中标,有过面试之缘的对手公司,追问起最显眼的那个名字的时刻。

定格在她后来写在教授领域里,那篇被引用无数次的论文上。

定格在再也不会干巴巴泛黄、又酸又涩的苹果上。

“我不是个记仇的人。真的不是。”

骊镜非常给面的赛博鼓掌,屏幕上闪过一串“啪啪啪”。

“冰箱里的苹果是新品种,还得等着回家去尝尝什么味道呢。”

眼前的疯女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村长只感觉到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惨白的、仿佛要把人骨头照出来的灯光下,她甚至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你!你已经违反了规则,你逃开了属于你的石头……你会被规则惩罚的!”

骊执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跟着这个已经疯魔的规则维护者的思路走。

惨白的灯光泼洒而下,将她眼底的锋芒照得雪亮。

“村长,为什么刚刚还想用指甲抓我的队友,现在却不敢了呢?”

她向前一步,阴影如鸦羽般笼罩住对方颤抖的身躯:

“因为现在不是大逃杀,所以你的规则不允许你这么做?”

“你的规则,又是谁给你定下的呢?”

“轰隆——”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远处隐隐传来应和般的雷声。

而此时此刻,地球直播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骊导!”

“家人们我明天是满课我应该继续看嘛”

“零个人相信前面的大学生不会被骊导帅得半夜睡不着”

“他的规则是谁定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规则要被荔枝导演定下了嘿嘿嘿”

“她现在是直接挑战副本BOSS了吧,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喽”

“真不知道一群人在吹什么,看到新纪录还以为是哪个大佬又下本了呢……没人觉得她刚刚把人脖子掐住的时候很吓人吗?”

“对,没人觉得,你觉得害怕?该不会是那恶鬼穿到地球来上网来了吧?你和那恶鬼坐一桌去吧”

“前面的!你怎么忘了!穿越地球的话可不能乱说,会被封号!”

“这个封号原因属实是我见过的最离谱的……”

“系统提示,上述部分内容违反社区规范,已对相关账号做封禁处理。

零号村庄这头,安夏已经代替了骊执的位置反剪村长双臂,严白和常声正小心翼翼地搜他的身。

骊执收回手,指节上还残留着对方脖颈冰凉的触感,并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是能被镜头遏制的怪物,本身就在《身临其境》的规则控制下退出了异化状态,断裂的指甲根本不足以对她仿生人的身体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几乎是在骊执掐住他脖子的那一刻,远处滚落的巨石刹车在一个坡地上,原本被巨石裹挟着下落的沙土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漂浮在空中。

控制住规则制定者,规则本身也被瓦解了。

骊执看着三个人忙碌的背影,有些迟钝地摸了摸心口。

这次反抗规则,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那里像是被续了团棉花,明明鼓鼓囊囊,吵吵闹闹的,却让她莫名有种……名为“安心”的感受。

“队长,你刚刚跟我们讲他是规则载体,那直接做掉他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找被他藏起来的骰子呢?”

安夏略显咋呼的声音响起,骊执熟练地开始顺毛。

“就算他这个规则载体没了,只要规则还存在,零号村庄就还可能有第二个村长,第三个村长。”

骊执微微垂下眉眼,和村长平视:“这里是房屋分配中心,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石头是将人和房子绑定的媒介,对吗?”

“!”

明明现在已经算不上人类,但听到有人这么直白且精确地剖析自己的规则体系,村长还是感觉到脊背后有冷汗留下的错觉。

“你不跟我们介绍规则,那我只能自己猜了。”

“抽出你的游戏里存在的元素,推着石头去‘跳房子’的意思,是用石头作为通道,开启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意思吗?”

“房子在哪里,你要用房子做什么?”

骰子已经被严白抖落到地上,咕噜滚落,骊执用随手捡的树枝轻轻拨动它,像在试探一条毒蛇的七寸。

可悲的规则维护者抖动着肩膀,发出阵阵嘶哑的、气流被阻塞的笑声。

“骊执……你太聪明了。”

“你一直都这么聪明,都这么会分析,哪怕我给了你最大的难度,想要扼杀现在还是幼苗的你,你还是能一眼看到问题所在。”

身上的符文静静流淌,他抬起手,符文爬上四人的石头,勾勒出四间剧烈波动的、房屋的雏形。

“看,这一间间屋子,像不像长在大地上的脚?”

村长笑得更扭曲了,露出满嘴被营养液腐蚀的牙齿。

“不要当祂的养料。哪怕死掉,也比变成和我一样好。”

充满模糊暗示意味的语句如同惊雷,让围在队长身边的三个人陷入沉思。

安夏震惊地看向身后的骊执,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说这些似是而非、向外树敌的话。”

“你是想让我收下你连幕后黑手都说不出来的提醒、对你感恩戴德吗?”

“你想让我否认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错事,用一个‘我是迫不得已才伤害别人’‘我也有苦衷’‘我是为了你好’,来要求我放过你吗?”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里某个隐秘的、羞耻到谷底的想法,规则的怪物怔愣住了。

下一瞬间,周围像卷起一阵浑浊的风,吹起粗糙的砂砾,将他刚刚孱弱的劲头狠狠抹去。

被说破心思的暴怒代替了一切隐藏实力反扑的念头,骊执闪电般将安夏从他身边拉回,只见全部符文颤抖着被从怪物身上剥离出来,扭曲的脸庞绽出报复般的、快意的笑。

被拨远的骰子晃悠悠地漂浮在了空中,似乎终于大发慈悲,打算帮助自己的执行者打倒不知好歹的玩家。

“咚。”

是脉冲枪蓄能成功,能量束击中墙壁的声音。

“其实还真的要感谢你,是你证实了我的判断,给我们展示了四个石头对应着的四个房屋。”

“那分配房屋的骰子对应着什么呢?我猜……是这间‘房屋分配中心’,对不对?”

骰子是具有危险性的不可控因素,但与骰子对应的存在不是。

“咔嚓。”

墙壁破裂,呼呼的风雪声被灌进来的时候,某种细微的、像什么小东西破裂的声音出现了。

是那枚规划了所有人的厄运、还要用运气不好来粉饰太平的骰子。

它裂开了一条缝,正露出黑漆漆的内里。

眼见有效,安夏心中一喜,将攻击范围扩展到半面墙。

听着骰子内部持续传来的“咔嚓”声,和村长逐渐爬上惊恐的脸,骊执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将目光投向露出越来越大的骰子内里。

“滴答。”

黑色的内里如同失去禁锢的流质,一点点淌了下来。

像某种吞噬了过多污物的油脂,污秽而粘稠。

“闭眼!”

视觉传感器的每个信号都在冲她嗡鸣报警,像是遇到了难以解析的、厚重到近乎溢出的未知风险数据流。

可惜已经太迟了。

黏糊糊的触感一点点用鳞片蹭上她的眼球,直直往更深处钻去,带来某种近乎痛苦的恶心感。

像某种阴冷毒蛇放出毒液,吃掉她的脑子后,还要把这具空壳占为己有。

脚腕疼。

像被人剜走了下肢,还要插上管道吸取她的血肉,拿她剩下的身躯做某种生物的养料。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耳边隐约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说话声。

谁在说话?

周围有什么危险?

骊执想睁开眼看看。

混沌中,有人声隐约传来:

“——啊啊啊啊妈!你快来看!你捡得这个冻死的人……她睁眼啦!”

骊执:“……”

我觉得随便说人死掉了,是件有点不礼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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