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把我纪录片投成恐怖片了

“不用去奢求谁的施舍,也不用去等待谁成神明。”

红底黑字的标语,如同灼热的烙印,闪烁在尼特星各大城市的巨型屏幕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偶尔抬头,便被这简单到极致、却有力到震耳发聩的语句击中。

没有漂亮浓郁的彩色海报,没有当红明星的精致脸庞。

只有这样单纯有力的一句话,却像一柄钝重的锤,敲在每个人疲惫的心上。

“李姐早上好!您也来看新片?”

刚下星舰的李明瑞步入放映厅,对几位眼熟的粉丝礼貌颔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放下公文包,疲惫地合上眼。为了赶这场首映,她刚结束联邦中央星那个冗长乏味的会议,便马不停蹄地跃迁至此。一路上,光脑里全是老友许文齐的疯狂信息轰炸。

来之前许文齐简直把这部片子夸上了天,,又是跟她打了包票,说这次的片子绝对优秀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说导演是个奇才,思维想法相当前卫大胆。

“……”

她当影评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许这么激动推销的脸,连一直好好戴着的眼镜都被他甩歪了,跟着了道似的。

“嗯,草莓味疗养液,谢谢。”

她接过小机器人送来的饮料,放到了一边。

她也看过基本信息了,这是个乡村恐怖片,导演还是个没什么代表作的新人,也是看在许文齐的面子上,不然这种在她预想里,无非是村口枯井爬出的女鬼,或是寺庙里扭曲的恶神,实在引不起她的兴趣。

“啊开始了开始了,你快别说话了!”

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小情侣突然安静下来。

李明瑞抬起头。

屏幕陷入一片纯白,风雪声由远及近,瞬间灌满整个放映厅。

“今天我们来到的地方,是位于东部山区的一个山村。”

镜头逐渐拉进,抬高,游客四人跟着小女孩机械生硬的脚步往前走,雪地里印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杂乱脚印。

放映厅的灯光彻底暗下。只剩下屏幕上呼啸的风雪,和观众们逐渐屏住的呼吸。

镜头跟随着导演和那个小女孩,穿过那条诡异的村路,进入那个由水泥铸成、仅能避风的“房屋分配中心”。

——是星际时代罕见的粗粝与落后。

就算是贫民窟,也该在二十年前改造完了。

李明瑞推断这可能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故事,微微点头,对逼真的仿古布景表示认可。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在断眉男人投来冰冷一瞥时,或许是小女孩毅然推开导演扑向石头的那一刻——她原本慵懒靠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

她该如何评价呢。

这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劣质特效堆砌的廉价恐怖场景。

反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绝望,随着每一片雪花,无声地渗入骨髓。

她看到跳房子的格子如同命运的无形囚笼,看到那颗小小的骰子每一次滚动,都像在随意玩弄着生命。

她看到村长那张扭曲的脸,听到他用最官方机械的语调,宣布一个有一个冷酷到恶毒的规则。

她看到那个明明一直都勇敢聪慧、最积极的导演,最后拿到了代表“厄运”的黑色石头。

“运气不好?仅仅只是运气不好?”李明瑞听到自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和离她不远处的观众席里,传来一声下意识的低骂重合在一起。

导演那句发问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被“命运”和“运气”这类词汇所粉饰的、血淋淋的系统性不公。

镜头切换,当小姑娘的母亲掀起裤脚,露出那枚被黑色符文死死捆在脚踝上的石头时,放映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晃动的视野里,恍惚间,李明瑞也感觉自己的脚踝也传来一阵幻痛,像被某种毒蛇盯上,死死地束缚、啃咬。

远景里,一排排不同色块的房子林立起来,像某种扭曲斑驳的色彩画。

紧接着,又被人用白色的雾气和黑乎乎的规则条纹狠狠毁坏掉。

威胁山村村民的不是鬼怪,那是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以规则为名、以私欲为目的的不公暴力。

导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平静地分析出“那根本不是运气,只是骰子觉得我们合适”时,李明瑞猛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

她身边那个一开始还和男朋友嘀嘀咕咕的女孩,此刻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里面全是愤怒的火光。

故事的**在数据洪流中爆发。

记录者选择孤注一掷地奔跑,记忆的碎片如锋利刀片席卷而来。她的脚步声,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一个观众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当骊执最终推开那扇数据之门,镜头以她的第一视角对准罪恶的加害者时,整个放映厅落针可闻。

没有突然降临的神明。

没有幡然醒悟的敌人。

只有村民们用信念铸就的道路,支撑着伤痕累累的导演,窥见恐怖的全貌。

“这才是我们该有的命运,”浑身是伤的导演喘着粗气,手却依然稳稳地抓住疯狂攻击她的骰子,咬死不松开,“这才是你该有的下场。”

那一刻,她的数据流不再是冰冷的0与1,而是化作了斩破规则与不公的灼热利剑。

故事的最后,是村民们终于破除数据的桎梏,从数据流的世界里脱身,于阳光下重获新生。

他们刮掉房子上斑驳的颜料,那些带着划痕的屋舍,如同一片片重获新生的棕色树叶。

终于落地生根。

片尾,覆盖村庄的风雪散去,涓涓融雪声取代了暴风的嘶吼。

即将上路的人背起行囊,与帮助她找回世界的导演拥抱告别。

她的背影在初生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

片尾曲响起,是一首空灵而充满力量的哼唱,仿佛穿越雪原的风。

不过风声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大雪将至的消息 ,因为飘向世界的不再是雪,是用勇气重塑后的、亮晶晶的微光。

灯光亮起。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寂。无人起身,无人言语。仿佛灵魂仍被禁锢在方才那片雪原,尚未归来。

没有人起身,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去拿那杯已经变凉的,水果口味的疗养液。

李明瑞坐在那里,想抬起手回复光脑上,闪烁着许文齐头像的不停震动的消息,却摸到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不是为了悲伤而哭。

她是为了那种在极致绝望中迸发出的、倔强燃烧的希望火种而哭。

为了导演的极致冷静下的温柔,为了小女孩一家的牺牲与坚守,为了那句“你不是一个人孤寂、因为我相信你从未离去”的承诺。

“啪……啪……”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零星的掌声响起。

下一秒,掌声如同积蓄能量成功的枪炮,终于冲破管口,瞬间席卷了整个放映厅。

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像某种节奏剧烈的鼓点,夹杂着难以自抑的抽泣和激动的议论声。

“太…太厉害了……”旁边的女孩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对男友说,眼泪糊了满脸,“这是,是……”

她“是”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鼓励和誓言。”

李明瑞轻声接上了她的话,起身看向影厅。

她看到刚才还在吐槽新人导演的粉丝们,此刻脸上都带着和她一样的震撼与动容。

他们互相看着,眼神里传递着同一种信息:朋友们,我们刚刚,共同经历了某种非凡的东西。

那个新人导演,骊执。

她的一部片子,不仅仅讲了一个好故事。

她撕开了麻木,将规则制定者的虚伪伪装彻底剥离。

注入了愤怒,把**的不公曝晒在阳光之下。

最终,用冰冷深处渗出的温暖,缝合了希望。

她告诉每一个观众:哪怕对手是恐怖的规则本身,是践行不公的世界顶层,我们也仍有机会反抗。

或许,更深层的。

李明瑞点开震动着的光脑,给许文齐回了三个大拇指。

李明瑞瞬间理解了许文齐的激动。这影片最底层的逻辑,是献给所有尼特星人的箴言:

请用勇敢反抗不公,请保有改变局面的星火。

哪怕属于尼特星的往昔是被联邦敲骨吸髓,只要勇气不灭,勇敢地保有自己对不公的反抗心,就还有机会爬出泥泞地,走向这个星球原本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光屏上飞快舞动,将自己影评人账号下刚刚写就的、倾注了所有激动与震撼的影评发了出去。标题只用了一句话:

【《当雪飘向你》:献给所有在寒冬中跋涉的灵魂,一部重燃心火的壮烈史诗。】

发布!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那杯根本没动的疗养液,大步向外走去。

她要去见见许文齐。

不,不对。

她要立刻、马上、下一秒,就去联系那位骊执导演本人。

风声渐起,门外屏幕上的标语依然鲜红夺目:“不用去奢求谁的施舍,也不用去等待谁成神明。”

而现在,所有人仿佛都在这部影片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神明”——那敢于在暴风雪之夜撕碎黑暗、迎接黎明的凡人身影,便是他们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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