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满仓园生长季十

安夏瞳孔在瞬间缩紧,指节因攥拳过紧而发出“咯吱”声响。

那不是骊执。

那绝不是骊执!

有东西要冒充她的队长、利用她们的关系让自己违背规则,要把她拉下水去。

那是她的队长,她最信任的朋友!

暴怒像是呼啸的气流,猛地冲开喉咙里郁结的气息。

安夏冷着脸地抬起手,冰冷的结论像淬火的钢针,扎穿所有犹豫。

脉冲枪具现而出,幽蓝光芒流转,发出蓄能的低沉嗡鸣,将她急促的心跳声彻底盖过。

下一步,应该预估发声位置方位,具体在几点钟方向了。

“怎么了安夏,”,喋喋不休的“骊执”像是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依然试图游说她抬头,“你认不出我了吗?”

教室里,“她”的声音飘忽不定起来,鬼魅般萦绕在她的耳畔,如同长出了丝丝缕缕的细小藤条,从手臂爬向头颅,从耳道爬进大脑,在那里落下种子发芽。

安夏头痛欲裂,咬紧牙关,死死扣住扳机。

她当然认得出骊执。

她当然认得出她的队长。

骊执。

她微微沉下头。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呢?

“你是想问在副本里,如果我们忘记了一些事,该怎么办。”

狭小的出租屋里两人吃过晚饭,话题不知道为什么,被引到安夏这个离谱的猜想里来。

“首先,我们得确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骊执顺势低头,咬下掌心里被安夏刚才塞进来的果子后,随机愣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机器人,不能吃东西。

剩下的半个果子还被她攥在手里,安夏笑得前仰后合,被“恼羞成怒”的骊执趁机偷袭,抢走了她怀里剩下的果子。

“比如明明该上班了还认为在国庆假期,这是忘记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比如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这是忘记了关于某个人的记忆;再比如,我刚刚咬了果子一口,这是忘记了自己机器人的身份。”

安夏笑得一头扎进被子里,声音被埋进蓬松的有机棉花里,肩膀不停地抽动着,活像个坏掉的、一直在跳起来的闹钟。

等了一会,骊执都没再开口。

她竖起耳朵,床那边却传来动静,还有细微的、果子包装袋的摩擦声。

“……没哭吧?果子还是你的,我也没生气。”

安夏一下子就心软了。

但她还想逗逗骊执,愣是一动不动,憋红了脸也不出声。

“真的,你知道我只是机器人,情感只能靠模拟,所以我现在只会假装生气。”

骊执眼看这个人还倔着脾气扎在被子团里,虽然她的神经网络告诉她,安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在演戏,她还是因为剩下的百分之一叹了口气。

“安夏……可不可以不要真的难过,我怕我感知不到。”

安夏被这几句认真的解释萌得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抱住她,疯狂揉搓。

“……”

骊执撇起脑袋,试图躲开。

“比较难办的一种情况,是忘记了某个技能,尤其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比如忘记如何分辨一个食物可不可以吃,忘记东西南北应该怎么走。”

直到骊执的头发完全炸毛,安夏才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那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在感觉到某种情况超乎你现在的理解状态,除了考虑是怪物出现,也可以考虑是失去的记忆在作祟。”

“好了,现在你去睡觉,我去机体自检。”

安夏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个红郁果子的光滑触感。

骊执。

你在不在。

她现在依然不能分清,这个留在她身边的怪物到底在哪个方位。

游戏系统说,只要我的“锚点”还在我身边,我的枪就一定百发百中,只要是我真心想要击中的目标,我一定能击败,一定能把安全留给你。

耳边属于“骊执”的声音咯咯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在。”

安夏将额头抵在手背上。

你不在。

骊执,我可能真的遇到最坏的情况了。

我被困在一个和你很像的怪物旁边,我会听你的话不抬头不被蛊惑,可是我分不清方向了。

属于“骊执”的声音渐渐隐去,眼前的怪物似乎终于意识到,仅仅只是几声模糊的呼唤,不能唤起眼前雕塑般顽固的人。

安夏的手渐渐垂下。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那个她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

幸好你只是失去记忆。

她苦中作乐地敲了敲自己的枪,笑容却是苦的。

她早该想到的。

从副本最开始,她被骊执拉住往教室里奔跑时,看到自己跌跌撞撞的脚步,她就该猜到了。

骊执再怎么是机械建构的仿生人,现在的她也只是一个缩水的高中生。

而她很早很早就从山路里往外走,锤炼出一个精英战士的体格了。

安夏垂下了枪。

骊执现在的座位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没有失去岁月,也没有失去记忆中的谁。

她失去的,是她赖以生存的,帮她走出大山、击败敌人的方向感。

“安夏。”那是一声轻快的、恍若隔世的呼唤,兴奋地像山林中最轻快的雀。

“你快过来看,这树上的花真好看。”

“……”

“啪嗒。”

扳机被松开了,枪支落地的下一秒被自动回收到系统空间。

被囚困于记忆海的溺水者放开了挣扎的手臂,像失去鳔的鱼,停止呼吸沉入海底。

哪怕这虚假的熟悉感,只是怪物模拟出的痕迹,但当属于那个声音的一切开闸泄洪,她还是被瞬间吞没。

“我给你的名字是安夏。”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叫王焕,你就叫安夏。”

女人板着脸宣布,眼神沉得像漆黑的大地。

在最开始的时候,安夏不想叫那个人妈妈。

在她走路都走不稳的时候,那个蒙着头巾的女人一有空,就会一手拎起半块硬得嚼不动的大饼,一手拎起来她,一圈一圈地绕着看不到尽头的山跑。

女人走得太快,安夏跟不上她的脚步是常有的事,石子、木条、色泽浑浊的碎玻璃,都在她的膝盖上留下过或深或浅的疤痕。

“接着走!哪有你这么懒的!”

女人看起来并不想心疼她,扯了块布料随便包扎了几下,就继续让她往前跑。

布料的线头大概掉进了伤口里,奔跑的动作牵连起她皮肉里火辣辣的酸楚。

“歇一歇,可以吗?”

小安夏趴在床上开始耍赖,脏污的被褥里,有一股憋闷的水汽味。

外面刚刚下过大雨,天气很潮,这个世界走山路,更是能把人摔得浑身是泥。

“不行!”

“能跑的时候本来就没几天,你管它是什么天气。”

泥浆溅满了她的裤腿,因为只今天是周日,平时她要背起跟她一样大的书包,爬上很高的坡去上学。

“你必须读书,起码读到中学。”女人就着安夏写作业的煤油灯补着衣服,口鼻都被煤油熏黑。

“可是班里的同学都很奇怪我会来上学,他们说我早晚是要嫁人的。”

她还记得那个男孩的表情,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道理的理所当然。

上学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但不是她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

“等上了更高的学,走到外面,你会有好朋友。”

安夏现在没有朋友。

同龄的女孩,只有她一个人要去上学,要用唯一空闲的周末练习跑步。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很高兴,再次天还没亮就起床,去走很远的山路上学了。

“安夏,你快过来看,这树上的花真好看!”

又是一天周末。

女人一反常态地提议要带她去县城逛逛,路上,她高兴指着平常视而不见的花欢呼。

平常的她们都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所以安夏也很激动。

她心里隐隐有期待,女人这次领她出去,不仅仅只是为了逛逛那些时新玩意。

“我们要走了,对吗?”

女人弯起眼角。

她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最漂亮的黑曜石。

可女人还是没能去成。

“你要领着她跑?”

醉醺醺的男人在一群面色凶恶的村民中姗姗来迟,狠狠将酒瓶砸向女人。

“老子买你来,就是要你伺候一辈子的!”

“安夏,跑。”

安夏哭嚎着扶起被砸倒在地的女人,女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

她从没见过那样轻飘飘的眼神,像是天上弯弯的月亮,让她再也触碰不到。

“安夏,妈妈教过你。”

“不管怎么摔倒,不管有多大的雨。”

“你都要跑,一直跑。”

女人闭上了眼睛。

现在,你有了一双强健的腿。

所以,你尽管去跑吧。

往最高的学府里跑,往最远的未来里跑,往能摆脱命运的一切大路小路去跑。

如果夜里很黑,就去路旁的火堆看看。

灰烬里的火星是我留给你的灯,用它照着方向,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周围的墙壁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失去了所有角度。她赖以生存的方向感,那个带她走出大山、穿越战火的内置罗盘,失灵了。

“那我要是在走在半路迷路了,该怎么办呢?”

女人温和地看向她的眼。

就她的旁边,燃起了一双璀璨的琥珀瞳。

“那就一直认准一个方向跑。”

骊执正在给自己做进入副本前最后的调试,听到问题后回答:“选定你认为的前方,撞墙了就换另一个方向。”

“一直走下去,双腿总会把你送到目的地的。”

幻想中的怪物正在得意地嬉笑,似乎为自己终于挖掘到了眼前人最深层的记忆,吮吸着她的绝望而兴奋。

一只手伸了出来。

安夏握紧闪着莹莹蓝光的脉冲枪,对准了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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