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川抬起湿透的袖口，冷汗津津的额头再次浸透了额发，滚烫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蜂在颅内振翅。
就在刚才，关于考试即将结束的播报声如惊雷般炸响，他感觉自己眼前的格子间仿佛扭曲变形，墙上凭空浮现出几个黑乎乎的大喇叭，旁边还挂了个歪歪扭扭的牌子——【满仓园村民委员会】。
此处应该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喂喂！咱满仓园村的村民注意了昂，李泽川这个倒霉蛋还有一分钟就要交卷了！”
谁家副本的系统播报吵成这个死样！
李泽川嘴上嘟囔着吐槽，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放铜钱的口袋，却摸了个空。
“？”
寒意尚未爬上脊背，左手下冰冷的触感骤然变得清晰。李泽川移开掌心，铜钱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桌子上，纹路幽暗，仿佛刚进行过一场无声的占卜。
——他忘了。
他又忘了。
李泽川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闷响带着钝痛，像石头砸在骨头上。
时间可能滑过了几秒钟，却比一个世纪更加漫长。
在痛苦逐渐加码到难以忍受的时候，记忆碎片才勉强拼凑，李泽川终于隐约记起自己的卦象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满仓树处于一个相互牵制的系统里，受系统里另一个组成部分的影响，它开始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疯。
系统说这个副本有失忆效果，李泽川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在他某一次想施展异能的时候，冷冰冰的铜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他的视野里组成图像。
【系统提示：异能冷却中】
李泽川后知后觉，他早就进行过今天的占卜了。
他的负面效果，是健忘。
就在刚才，骊执那边没再传来消息，而倒计时已经逼近结束，他心一横，预备先从自己的格子下手——不能因为她甘愿承担了最大的风险，他作为……朋友就要撒手不管。
“朋友。”
他念着这个词语，有一瞬间的愣神。
易经起卦对于越小的问题给出的指向越明晰，他由此选择了对身边这棵一看就很不正常的满仓树动手。
“受系统里另一个组成影响。”
他重复了刚才的卦象，思路回笼：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所谓的“系统”，为什么会存在？除了让他的满仓树“发疯”，还有什么别的效果？
“滴——系统提示。”
耳边再次炸起熟悉的提示音，擂鼓般的心脏如同突然落入冰水中，骤然收紧。
“本场考试结束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七……”
李泽川瞳孔骤缩，下意识攥紧手中干枯的蒲公英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深深一道血痕。
“倒计时，七——七——”
——
滋啦——！
刺耳的电流杂音猛然插入，如同卡带的录音机，将死亡的读秒硬生生掐断！
“系统错误，倒计时七——”
冰冷而生硬的机械音突然卡顿住，仿佛突然检测到了什么无法预知的错误，超出了系统的承受阈值！
“咚！咚！”
某种沉重而规律的敲击声，由远及近，仿佛巨人的心跳，从天花板上方传来。
“咚咚——咔嚓!”
地动山摇。
整个空间剧烈震颤，李泽川俯身死死抱住桌凳，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一叶扁舟。“……不用害怕，没有地震。”
通讯频道传来久违的、熟悉的呼唤声，是带着一丝疲倦，却难以掩饰喜悦的声音。
“朋友们，是你们队长……学成归来了。”
李泽川豁然抬起头，心跳骤然变得激烈、重重地擂在胸腔里。
原本密不透风的格子间不知何时被撕开了外面那层灰雾，变得清晰无比，他的对面的格子间里坐着一手脉冲枪一手蒲公英的安夏，她的花盆简直和李泽川的花盆是“难兄难弟”，倔强地站在桌角上悬悬欲坠。
顺着安夏的目光，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骊执坐在那里，头发凌乱，能量液浸透的外衣上沾满尘土，唯有一双流淌着金色数据流的眼睛，在混沌的灰色背景中，如恒星般闪耀。
似乎是注意到队友的眼神，她放下了一根白色的、根茎一般的东西，就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下一秒，如同精密的手术探针接入混乱的大脑，一道清晰的指令在众人意识中响起：
“接下来我要发送一段代码。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在解析一篇被加密的、不断自我重组的小说。”
宋如雨抬头，格子的对面，她看到一个导演模样的人灰头土脸地坐在窄小的座位上，那人似乎很是警觉，在她看她的下一秒就对上了眼，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
她长得真好看……就是看起来好累，是受伤了吗？
脑海中，一行行陌生的字符如流水般淌过。宋如雨懵懂地逐字阅读。
这是……给我的秘密联系方式吗？
她的眼睛倏地亮了，在骊执略带困惑的注视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高兴！那，来和我做朋友吧！
李泽川依言开始解析代码，平台上只剩下安夏瞪着一双黑眼睛，紧紧盯着骊执。
“骊执，你跟我说掏心窝子话，传输这么复杂的东西……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吗？”
骊执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
然后，在安夏紧张的注视下，她抬手摸向了导演马甲胸口处的口袋——安夏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装饰。
“唰啦。”
拉链被拉开。骊执把手伸了进去。
“……你在干嘛？”
“掏心窝子。”
安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总是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仿生人。
“好了，”骊执的手在口袋里动了动，语气平淡，“现在我可以跟你说掏心窝子话了。这件事不会伤害我的身体，没问题。”
直播间为此扣了满屏幕的问号。
【
“？？？”
“掏心窝子？好吧，真·掏心窝子。”
“限定版小小号荔枝消失了，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冷笑话大师版·邪恶大荔枝”
】
在将装有白色根茎的空间压缩后，骊执几乎是脱力地趴回了骊镜的背上
“创造者现在是煎饼果子牌创造者了。”
骊镜是指趴在自己身上的骊执，很像他们在现实世界时，在小区门口卖的那家煎饼果子。
扁扁的压在他身上，像煎饼压在电饼铛上。
“因为我没电了。”
“敲代码很耗电的。”
骊执把头埋下去，下巴磕了磕摄像机的机身。
“我来给你充电？”
“我的备用电池比你的大。”
骊镜一本正经地提议道，骊执正想答应，手上的光脑突然亮起一串弹幕。
【
“宝宝快给自己补充能量液！看着好心疼！”
“……妈妈不允许！不准答应他！”
“小小荔枝就这样萌萌，但是不准用什么奇怪的方式充电!”
】
骊执摇了摇头。
“不用，还是足够的。”
感受到身下的摄像机顿了一下，她解释道：“而且……有人说这样会很奇怪。”
如果说一号异能交互协议是用意念“打电话”，那么被另一个机械给自己输电，对于一个机械造物来说就像——
骊执莫名想起大学时餐厅里，一两对互相喂饭的小情侣。
她迅速终止了这个类比。
【
“……宝宝刚刚是不是看了一眼光脑”
“荔枝不会是看到……弹幕，才不答应摄像机的吗？”
“前面的甚至不愿意给镜子哥一个名字哈哈哈哈”
“呜呜呜宝宝要是能看到弹幕的话，记得一会好好给自己疗伤，看着太心疼了”
】
“况且，我们的机体没配备通用电流转换器——”
提到这里，骊执突然愣了一下。
“创造者，刚刚的白色根茎……”
骊执敲了敲他的脑壳，她知道他们俩想一块去了。
把人类当作养料的两个“老师”，为什么要用白色根茎传输养料呢？
如果是真正的“人类”，吸取同类的能量，他们可能会用各种高效能的输液管，为什么这里偏偏是根茎呢？
“它们不是人类，”安夏接收完代码，意识层传来骊执冷静的断言，“是满仓树。”
树与人类，能量体系截然不同。树木需要的可能是泥土里的矿物质，而人类能贡献出的是自己的血肉。
要实现这种跨物种的“供养”，必须存在“转换器”。
满仓树需要一种转换器，就比如——
“白色根茎已经死了，就是不知道它连接的是哪个老师。”
骊镜戳了戳软掉的根茎。
“不管是哪个，刚才的能量异动，已经足够他们赶过来了。”
那么，人类这一端，同样需要一个“转换器”。
骊执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桌上那棵微微摇曳的满仓树上。
它是这个空间里，唯一公认的“异类”，也是将人类血肉“转换”成树木所能吸收养料的关键中介。
“现在，”骊执的指令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你们的最新代码，它的指令是——”
“杀死你们桌上的满仓树。”
摧毁人类端的转换器，供养链便会断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