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零号村庄暴雪夜三

“接着!”安夏来不及细看,反手将拿到的东西用力抛给骊执。

下一秒,脉冲枪被她抵在了被两个男玩家手忙脚乱控制住的断眉男人身上。

骊执伸出手试图接住石头,石头却仿佛活物一样,灵活地躲过她的手,直直扑向她身后的安静——

“啪。”

骊镜牌摄像机自动开启,识别场景后开始录像。

数据调用:目标“断眉男人”,弱点:镜头锁定。

人工智能的强大模仿能力在此刻发挥作用,骊镜的数据库里,观察创造者行动而录入的信息显示,镜头开启造成断眉男人的“恢复正常”。

现在,和断眉男人一样不怎样正常的石头出现,这一数据被抽出,骊镜一边将镜头牢牢对准下落的石头,一边注意着骊执的动作。

——

像是精怪被人瞬间抽掉了魂魄,石头在空中停住,缓缓掉落。

骊执单手托住立了大功的摄像机,喘了口粗气,正打算接住石头。

一股机械的、强硬的力道袭来,高强度金属制成的仿生人,竟然被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拖得身子一歪。

“姐姐,躲开。”

安静低垂着眉眼,在骊执愣神的瞬间,向石头伸出手。

寻找主人的最后关头,石头像是被一阵诡异的风吹起,偏斜地落到了安静的手心。

安静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宿命。

她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女孩。

要不是她自己忍受不了在这个冬天冻死的命运,自己要去房屋分配中心申诉,她也不会变得和村长一样奇怪,整个身体像村子深处锈掉的铁轨,干巴巴的硬。

这和新来的姐姐没关系,和妈妈也没关系。

所以,这个代表诅咒的石头该去找她,而不是去伤害导演姐姐。

这份代价要由她自己承受。

“咚——”

“雪越来越大了!快,都快进来!”

身后的大门被人死死抵住,严白嘶吼着呼喊,风雪扑面而来,砸得人脸生疼。

安静极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动作。

她记得身后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新的冬天来临,跳房子游戏在这间房子里开始,妈妈第一个上前,颤抖着伸手,骰子落下。

“看,轮到她们一家了。”每年都会有的窃窃私语声这次从她们身边响起,像某种设定好的丧钟。

她们拿到了最差的房子,周围人或同情或冷淡的眼盯着被石头绑定后的她们。

安静清楚每年拿到这个石头的家庭的宿命,她夺过妈妈手里的石头,咬着牙闭上眼,闷头将石头扔在地上。

石头不透光,黑沉沉且坚固异常,滚了一圈后,从空中飞起,在安静惊恐的目光中回落到她的手心。

“安静不怕。”妈妈用厚厚的兜帽裹住她的脸,不让她再看,牵着她回家。

妈妈说,零号村庄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她撼动不了,安静也撼动不了。

她还说,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大概率就不想挣扎了。

可是她有安静。

她可以自己忍受寒冬,但她不能接受安静留在冬天。

于是在那个个清晨,妈妈裹着又厚又笨重的羽绒服,像一只飞不起来、一点点挪腾的大鸟,义无反顾地扑棱着翅膀冲向被村里人视为禁区的迷雾,试图找到逃出村子的路。

妈妈给她留下仅剩的炭火,像是给小鸟留下自己最后的羽毛。

最开始生火的时候,安静总是呛得满屋子是灰。

一点点把几件家具擦干净后,她放下了妈妈常坐的椅子,在那上面留下了一点点的灰色痕迹。

零号村庄的冬天一直在下雪,像是被阳光遗忘的大地。

白天,她就把那把椅子搬到门口,让外面雪原折射的光照射到那处灰烬上。

好像是灰烬深处的一盏灯,在那个时刻,让她对思念之人的归来,升腾起一点残存的希望。

连绵不断的雪堵住了房门,安静拿来铁锹,一点点吃力地把它们铲走。

她隐隐约约听到咯吱的踩雪声,是隔壁的邻居领营养液回来了。

妈妈离开后,安静就很少和村里人正面交流。

每一个看到她的每一声叹息,都在清楚的告诉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侧身躲在两栋房屋之间的角落里,她听到了一个不知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今年要有一批游客来到这里,需要管理房屋分配中心的村长去迎接。

那是个时常在她噩梦里出现的断眉男人,在她那些给自己编织的关于温暖的虚假幻觉里,撕开裂缝,一遍遍用僵硬的语调、本该如此的规则把她从梦里掏出来,重复着她和妈妈在冬天注定消亡的宿命。

她从噩梦中再次惊醒,睁开眼睛,冷汗从额角渗出。

窗外的雪更大了。

她攥紧房屋绑定的石头,推开了房屋分配中心的门。

村长僵硬地转过身,断掉的眉毛向她一横。

她闭上眼睛,裹紧兜帽,吸了一口气。

石头狠狠被朝着村长的方向一掷。

她听到村长的闷哼声,听到石头落地的骨碌声,听到骰子落地的声音。

赶在村庄反应过来前,她将那个决定她们一家命运的骰子捡起来。

“安静不要!”

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吼,好像这是那个自从被人赠予骰子后就变了个人、时常对她露出一个僵硬笑脸的男人,此生最绝望的时刻。

她张了张嘴,想喊出那个自从出生以来,就被她牢牢挂在嘴边的称谓。

她失去了意识。

原来……连最亲近的人的名字,也会和人一样,一点点生锈吗?

再次醒来,她站在一个落满雪的村牌旁边,脑海里模糊地记得,自己要代替什么人接客人,要接四名游客,两男两女,领他们回村。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尝试踏过那片雪原。

可不知何时,她的双脚深深陷进了泥里,像某种固定执行的程序,像那次分房子时的跳房子游戏。

妈妈。她轻轻呢喃。

你在外面好好的。

我和爸爸,好像还是逃不掉了。

她沉默地站在村口,机械地擦着那块牌子,像擦拭走母亲椅子上最后一点灰烬。

“滴滴。”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什么电子设备的启动音。

她僵硬地抬起头,被口袋里那个蠕动着咬开布料、像是试图吃掉她的东西操控着,机械地向着什么人挥手。

不远处,一个高挑的、马尾高高扎起的女人,拎着一个大大的摄像机走过来。

她的身上,穿着妈妈会穿的厚厚羽绒服。

“快!快进屋!”

安静接住石头的一瞬间,飘洒着的风雪仿佛在一瞬间被触怒,站在最外围的安静首当其冲,被积雪扑了满头。

安夏三人把门用身体死死堵住,冲还在外面的骊执大喊。

“妈,妈妈。”

安静看向积雪掀起的方向,看向开始消失不见的通往村外的小路,唇齿间的那个称呼骤然间变得滚烫,点燃躯体剩余的温度。

“叮当。”

某个藏在她口袋里的东西像是被这个称呼烫到,被迫松开咬住布料的嘴,落了下来。

那是一枚象征运气的骰子。

“安静!”骊执在风起的一瞬间就朝着女孩的方向伸手,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实得仿佛未捶打的棉絮,一下子糊了她满脸。

她暂时关闭了视觉传感器,身体内部的合金发出近乎吱嘎吱嘎的细小声响。

沉默向着小路走去的女孩力度比风雪还大,骊执在终于握紧她的手臂的瞬间被拉得一个趔趄。

“骊姐!小心!”

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死死抓住安静的另一条胳膊。

“妈妈来接我了。”

骊执听到一声清晰的呼喊,带着近乎癫狂的雀跃。

那声音明明轻得像羽毛,却仿佛触怒了天地。暴风雪如同被亵渎的神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积雪化作巨浪扑向那个单薄的身影。

安静只是张开双臂。

仿佛她只是个等着被妈妈接回家的小女孩,不是要迷失在大雪里的小鸟,在找寻亲人的小路上摔着无数跟头,翅膀整个湿透。

骊执察觉到不对,脸上的大片积雪还是牢牢地阻挡着视线。

“骊镜!手腕!”她厉声道。

黑色的摄像机即刻响应命令,拼命冲过来靠在骊执手腕处调节好温度的皮肤上,镜头上的积雪融化了一部分,模模糊糊照到女孩单薄的背影,试图用镜头将她再次拉入剧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身影就像投入水中的盐巴,开始从边缘无声地溶解、消散。连同她脚下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一起被暴风雪无声地抹去。

强大的反作用力让骊执和严白猛地回退,被早就守在门边的常声和安夏拖进屋内。

“砰。”

大门被狂风关上了,一行人跌坐在地上。

肆虐的风雪“啪啪”抽打着窗户,屋内回荡着众人的喘息声。

而此刻,远在暴风雪外的地球,骊执直播间的刷屏更加剧烈了。

“呜呜呜妹妹……”

“呜呜呜我的安静妹妹,还等着妈妈来接她我呜呜呜呜……”

“《身临其境》我诅咒你们的游戏策划!你们策划以后吃的西瓜全是籽!”

“满分十分,给带领大家把坏人制住的荔枝导演十分,给这个副本的狗策划八点六分,因为我有一点四了”

骊执坐在地上,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水。

她的耳部传感器很灵敏,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咯吱声,那是因为自己用力过度、显得有些磨损的肩胛骨发出的。

骊执试探地动了动胳膊,不仅动作有些僵硬,那种让她不安的咯吱声也更明显了。

她微不可察地皱皱眉。

很快,骊执从系统安排给她的数据库里翻到了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她伸出胳膊,有些僵硬地去够刚刚被常声小心翼翼带到房子里,放到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的双肩包。

两只手几乎是同时伸了出来。

安夏和严白有些震惊地看着同样伸出手的对方,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本来稳稳靠在骊执脚边的摄像机不知何时已经一点点爬到了桌子上,机身上还挂着刚才弄上的积雪。

骊镜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用雪少的那一面顶起双肩包,晃悠着冲着骊执的怀里飞去。

飞行途中,包裹不小心脱落到了骊执脚边,摄像机仿佛控制不住般,跌到了骊执怀里。

安夏:“? ? ?……”

严白:“! ! !……”

骊执官方直播间的弹幕静止了一瞬,紧接着的浪潮一波越过一波。

“刚刚我就想说了……虽然打架的时候只被骊导的英姿迷得找不着北,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某个角落窜出来一台黑色摄像机……”

“前面的,我也看到了!荔枝导演好像是喊了一下谁的名字,摄像机就扑上去了……”

“难不成是喊的它?”

“哈哈那这……它还挺智能的哈,骊导好像还没介绍过它?”

骊执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她把骊镜拎起来查看,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后,随手用衣服把镜头擦干净。

安夏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某个摄像机就这么安稳地窝在了骊执的怀里,甚至上下蹭了蹭,找到了个既不压着骊执还能贴得很近的姿势。

“骊执,”她终于按耐不住,“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骊执正把修复凝胶从包里掏出,“嗯。”

她低垂着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嗡嗡——”腿边的摄像机传来信号,这是骊执和他商量好的,请求说话的意思。

许是摄像机能更清楚地放大她眼尾的某一个细微波动,许是无数个日夜那种名为“创造者与造物”的微妙联系。

骊镜就是推断,虽然有了他现在笨拙的、试图模仿人类拥抱的安慰,骊执的状态依然不对劲。

“嗯?”一个疑惑的单音从喉咙里滚出来,骊执开始拆密封的过于牢固的包装袋,手臂却传来不可遏制的颤抖,修复凝胶掉在地上。

安夏看得心口一紧,一手抢过来包装袋撕开。

严白和常声默默围坐过来,用身体挡住从门缝渗入的寒气。

“这是给你治伤用的?应该怎么涂?你教给我,我来弄。”

“我叫安夏,是个雇佣兵,我从,”跪在地上包扎的短发女人顿了一下,“我从……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

安夏感受着自己手掌下手臂的搏动,过于规律的神经抽动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感觉自己是在维修什么机械,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给骊执涂上。

“我叫严白,他叫常声,骊姐,我们从……我们从隔壁星球来。”

安夏白了严白一眼。

“怎么又学我!学人精!”

“你才是……”

骊执被这两个人缓解氛围的刻意斗嘴逗得弯了弯眉眼。

“诶,骊姐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在一个副本里,你是我们的队长……”

“队长好!”安夏抢了剩下两人的先机,引来他们的控诉后得意地向骊执挑眉。

“……”

骊执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直到看到安夏快要撇下去的嘴角,那平铺直叙的、带着机械感的声调才罕见地抬高了一些。

“嗯,安夏刚才反应很快,严白扑过来的时候很勇敢,常声把我们的行李都搬过来,大后方工作做得好……”

镜头里倒映出三个人逐渐亮晶晶的眼睛,骊镜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数据流波动的愈来愈激烈。

终于,他实在抑制不了这种无名的波涛。

“嗡嗡。”

骊执被声音吸引低下头,把摄像机拎出来。

“这是我的……摄像机,随我姓,叫骊镜。”

骊执正想顺口夸他一句顺顺毛,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突兀传来,打断了暂时的安宁。

“!——”

众人回身望去。

刚刚被安夏捆严实的断眉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正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关节反向扭曲的姿态,一点点从地上“撑”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焊在桌上那枚骰子上。然后,他的嘴角开始缓慢地、机械地向上拉扯,直到形成一个几乎撕裂脸颊的、极致而空洞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程序化的……狂热。

骊镜:(我也没有很想吸引创造者注意啊)(嘴硬)(我也没有在争宠啊)(虚伪)(我怎么会是故意掉到创造者怀里的呢)(一派胡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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