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千莎像是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语气瞬间轻快了不少：“那就好……没事就好。我就怕……我就怕你傻到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我不会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这辈子……都不会不接你的电话！”

“真的嘛？”她的声音里瞬间染上了明媚的笑意，像阳光穿透乌云，“那就好！”

短暂的停顿后，她的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带着温柔的试探：“对了，浩溪……你今天考完试，怎么一直没回我消息呀？我发了好多条呢……是太累了，睡着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我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我去见了惠祺，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哭得一塌糊涂吗？我说不出口。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含糊其辞，声音低哑，“去处理了一下……就没太在意手机的消息。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啊……”千莎的声音里没有责怪，只有了然和更深的心疼，“听你的声音……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是……不好的事情吗？能……和我说说吗？浩溪。”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像是一只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推开我紧闭的心门，想要照亮我此刻漆黑一片的房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因为……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我好像伤害了别人……”

说到这里，情绪再次失控地翻涌上来，我猛地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哽咽变成嚎啕。就在这时，窗外恰好有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刺耳的引擎声掩盖了我瞬间紊乱的呼吸。

电话那头的千莎安静地听着，然后，出乎意料地，她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极轻极柔的笑意：

“因为觉得自己可能伤害了别人，所以就抢先一步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开始自责了吗？浩溪……这确实，最像你啊。”

她的语气里没有讽刺，反而充满了某种……怜惜和包容。

“浩溪，”她继续轻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羽毛，却又带着奇异的力量，精准地落在我心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觉得的‘伤害’，在那个人的眼里，或许……只是你未曾察觉到的、一份迟钝的心意呢？”

我屏住了呼吸。

“她却……一直在等待你的回应，虽然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她真的一直……一直都很坚定地选择相信你，等待着浩溪你的回复。”

“因为她知道，你并不是有意要伤害谁。你只是……选择了一个人封闭起来，不愿意去打扰和牵连任何人，选择了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

“她知道浩溪你的温柔。”千莎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只是……对她来说，你的这份温柔，有时候……太过于无声无息了。”

“千莎……”我再也忍不住，极小声地、近乎哽咽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对于我来说，浩溪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理解和心疼，“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很多本不该由你一个人承受的痛苦。”

“之前的自我封闭，后来一个人去找王旭，在篮球场上……就算我后来不得不离开学校，你也没有向其他人过多地诉说你的痛苦吧？只是一个人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更加拼命地努力……”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呀，浩溪。”

“虽然……我不知道以前的浩溪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也无法再参与到你的过去。虽然那些日子，听起来就很痛苦，很孤独……”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那些不都已经……过去了吗？”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明亮而充满力量，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光，“你现在还有我，还有王旭，还有林小鹿，我们都在陪着你啊！你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所以，”她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丝恳求，“请不要……再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遗憾里自责了！不要再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了！不要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能敲碎所有的外壳：‘我知道，你总觉得最后能陪着你的只有你自己。你习惯了一个人去解决所有问题，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清晰而坚定，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承诺，重重地撞进我的耳膜，撞进我冰冷的心脏：

“你不是还有我在吗？浩溪！”

——“你不是还有我在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体内那道封锁了所有情绪的闸门。

一直强忍的、压抑的、试图用沉默和逃避来掩盖的所有委屈、所有遗憾、所有不甘、所有对自己愚蠢的愤怒、所有对过往孤独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蓄积了太久太久的洪水，轰然决堤！

我再也无法控制，对着电话，失声痛哭出来。

这一声哭嚎来得太迟，也忍了太久。我紧紧地抱住被子，将脸深深埋进去，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肆无忌惮地、毫无形象地宣泄着内心所有的风暴。

电话那头，千莎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大道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用我听过最最温柔、最最令人心安的声音，轻轻地、一遍遍地安抚道：

“哭吧……哭吧……没关系的……”

“我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自从那次失败之后，我明明知道，虽然我的身边最后有了千莎，有了惠祺，有了王旭和林小鹿的陪伴，但他们……似乎都因为我的迟钝、我的笨拙、我的自我封闭，而受到了伤害。

千莎被母亲带回家，一个人承受着她本不应该承受的压力；惠祺带着眼泪和未说出口的话离开；王旭和林小鹿也因为我的事情而痛苦挣扎……

这一切，追根溯源，似乎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愚笨，让我身边最重要的人都受到了伤害，或许没有我，他们就不会这样了。

所以到最后，我总觉得，能陪着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去考场，一个人准备考试，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难题和情绪。对我而言，孤独似乎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我必须适应的生存状态。

所以我必须坚强，必须独自去面对一切，而不是去依靠别人，不能将那些沉重的、负面的话传递给别人。我要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情。

我不擅长沟通，没办法像有些人那样轻易地交到很多朋友，无法做到那些在别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我就是这样一个笨拙又麻烦的人。

但是……

为什么？

就算我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他们还是愿意选择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支持我、甚至……愿意爱我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千莎会在电话那头，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你还有我”？

在汹涌的泪水中，在一片混乱和痛苦的迷雾里，这个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似乎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却带着温度的答案。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选择，他们的不放弃……

我才终于，在一片荒芜之中，笨拙地、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属于我的归宿。

一个不再只有我一个人的归宿。

王旭依旧瘫在电脑椅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但他心头的那么点烦闷和担忧，却像窗玻璃上的雾气，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弹出一条新消息。

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是千莎发来的。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明天太阳就要重新升起来喽 (?????)】

王旭盯着这行字和那个可爱的颜文字，愣了两秒，随即，一个了然而欣慰的笑容缓缓在他脸上绽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向后重重地靠进椅背里。

“这小子……”他摇头失笑，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果然还是得千莎出马才行啊……一物降一物。”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咔哒的轻响，对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景，像是自言自语般地感叹道：

“恐怕浩溪那个木头脑袋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情、走了什么狗屎运，修来这么大的福分，能让千莎这样的女孩子……这么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

他咂了咂嘴，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补充道：“啧，有时候想想，还真觉得有点不公平啊~”

感叹完毕，他脸上的那点小惆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考结束后特有的、毫无负担的兴奋。他猛地将转椅滑回电脑桌前，鼠标咔哒一点，屏幕上的游戏界面瞬间亮起，激昂的背景音乐流淌出来。

“好嘞！”他摩拳擦掌，眼睛闪着光，“烦恼退散！接下来就是属于王旭大人的通宵游戏时间了！谁都别想拦着我！”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千莎的房间温暖而安静。

她并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晕开一小片温暖的光域。她侧躺在床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我不再压抑的、甚至有些放肆的痛哭声。

那哭声并不好听，甚至有些狼狈和失控，但却让千莎一直微微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无比欣慰和温柔的弧度。

她能听到。能听到那哭声里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自责、迷茫，以及……终于肯卸下所有防备的依赖。

这就够了。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贴在右手腕上的那张星星图案的创可贴。指尖感受着那粗糙又熟悉的纹理，思绪却飘回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想起天文台初次相遇时，他递来创可贴时笨拙又关切的眼神；

想起他第一次在考场相遇时，他接过棒棒糖的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想起他在篮球场上，因为王旭的事情跟他据理力争时倔强的背影；

想起他哪怕自己状态不佳，却依旧努力想要回应她期待的模样……

那些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知道他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笨拙、迟钝，习惯性地把很多事情搞得一团糟，习惯性地把自己封闭起来。

但她更知道，在那层坚硬的、有时甚至有些刺人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比谁都害怕失去、也比谁都渴望温暖的心。

他只是……需要有人愿意停下来，耐心地、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地敲开那扇门，告诉他：

“没关系，我在这里。”

“你不用一个人。”

而现在，她似乎……终于做到了。

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化为了极度疲惫后平稳的呼吸声。

他大概是哭累了，睡着了。

千莎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将手机更贴近耳边，仿佛能透过电波，听到他安稳的睡颜。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落在她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

今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但对于电话两端的人而言，或许，正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开始。

“晚安，浩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