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焕生运功去推石门,这道古朴沉重的大门纹丝不动,他不死心又去寻找其他出口,将林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任他仔细查看了整个地牢,却未能发现第二个出口,只得无功而返。
还未靠近出口,只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林霖坐在地上垂着头,额头已沁满汗水,地上一道喷溅而出的血渍红得刺眼。
“你怎么啦?”贺焕生有些惊慌,忙将她扶了起来。
“我没事......”林霖轻轻擦掉了嘴边血迹,“我想再试一下,看功法回来了没,结果还是不行......”
“你功法本就微弱,这样强行运气很伤身体的,简直就是胡来!你赶紧把手伸出来。”贺焕生生气了,怎会有这样鲁莽的女子。
“干嘛?”
“为你诊脉!”
贺焕生一触碰到那冰凉的手腕,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地牢阴冷潮湿,林霖没了功法不能运气驱寒,衣衫单薄地过了一晚,现在又强行运气,此时她脉象时紧时浮,已然是伤了肺腑。若再冻上一个晚上,恐会伤其根脉。
她却全然不觉,歪头打量着为自己诊脉的男子,发出啧啧的称赞,“贺焕生,原来你还会医术啊,真是太厉害了!”
“......天碧书院也教授医学课,我会这个有什么奇怪的。”
“哦......也是,但你确实厉害啊,我还记得天祝殿里挂有你的宣传照,上面写了你很多的丰功伟绩呢。”
“你现在不觉得冷吗?”贺焕生不愿提起以前的事情,换了话题。
“是有一点点冷,但在这里又生不了火......”林霖忽将目光移到面前之人身上的白衣,“你穿的这件短袖也不够保暖......”
“我可没有想过脱衣服给你穿!”贺焕生断然拒绝,一把放开了她的手,索性站得更远了些。
他一时不能理解这女子的脑回路。
“那我身体怎么样嘛?应该没事吧,我就吐了两口血而已,感觉还好。”林霖一向健康,自从习武练功后,对自己的身体更加自信了。
“嗯,死不了。”贺焕生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话锋又转,“但你目前不能再运气了,也不能再受冻了。”
“那怎么办,你要脱衣服给我穿吗?”林霖笑眯眯地问道,越是这种不利的环境,她越是想开开玩笑。
贺焕生有些恼火了,这人怎么老想着脱衣服的事,是在开玩笑吗?但她目前虚弱,自己不好责难,只能当做没有听到。
“我会给你体内注入一些真气,让你不再那么畏寒。你被人喂了散功软筋丹,算算时间明天药效就过了,你撑过今晚就行。”
“好哇,那麻烦你了!”
林霖体内被注入一道暖和的真气,立刻觉得手脚不冰,嗓子也不疼了,胃也舒服了很多,人顿时就精神了,更想找人说说话。
她昨晚一个人待在这阴暗的地牢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通自己为何会被人关到这里,此刻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贺焕生说。
但此时这位刚刚渡气给她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中,一副闲人勿扰的样子。
林霖无聊地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乌黑的剑眉到微微抖动的睫毛,再到笔挺的鼻梁,那粒鲜红小痣生得极好,恰好柔化了这张刚毅的脸庞。
闭眼的他隐去了眸中冷冽,似乎变得亲切起来,周身也运转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若他未遭遇变故,定是个热情爽朗之人吧。
再次重逢,林霖已识破他故作的冷漠,此刻只盼望着他能突然睁眼,即使被他冷冷斥责,只要自己能搭上话就好。
贺焕生虽跌出天境缘境界,但功法仍在附近徘徊,入定之后五感能通四方。林霖的灼灼目光刺得他浑身难受,忍了再忍终于抵不住睁开了双眼,沉声问道:“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有个问题没有想通,到底是谁把我抓到这儿的?我初入三界并未与人结仇,这看起来也不像是黑老怪干的啊......”林霖见自己的期盼得到了回应,开心地挪到贺焕生旁边,打算跟他热烈讨论。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罗夫人将你关在这儿的?”
“罗夫人?罗畅的妈妈?她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俩昨天还聊得很愉快呢。”林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瞪大了眼睛。
“因为罗夫人不想你和她儿子在一起。”贺焕生语气冰冷,斜了她一眼。
“天啊,原来是这样!我昨天就觉得她认错人了,罗畅喜欢的是姚晨雨,不是我......但就算如此,她干嘛要把我关起来?”
“那你可真是倒霉,罗夫人不但要关你,若你不听话,她还想杀了你呢。”贺焕生难得调侃了一下她,一直紧绷着的脸变得柔和了。
“这不至于吧,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歹毒的人。你们三界人做事都是这样极端的吗?”林霖觉得不可思议。
“哼,那些为了家族大业、自身利益而坏事做绝的人,不管在三界还是俗世,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你都这把年纪了,不会还如此天真吧?”贺焕生又严肃了起来。
“也许是我太天真了吧,我总想着现代社会还是会有所不同的......”
“观念会有变化,但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若我没有遇到那次意外,说不定也会为了家族妥协,干出被世人憎恶的恶事......”
“是吗?我觉得你不会的,你一定会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我知道你从来就是个善良和骄傲的人,你做不出那样的恶事!”
贺焕生冷笑了一声,“哼,那是你以为的!你又不了解我,怎么会这样认为?”
林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感觉,从你第一次救我,我就知道了。”
“......”
贺焕生说不出话,只觉得对面女子眸光熠熠,锁住了自己双眼。他被这极真诚明亮的目光攫住,连带着灵魂也跟着战栗起来。
“你是个好人,那件事......我知道你也不想那样的,是贺山长他......”
“别说了,父亲他罪大恶极,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是我们贺家对不住你,对不住世人......”
林霖突然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你有个爱你的父亲,只是他用错了方式,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他......但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他的阴霾!贺焕生,其实......我已经不怨你了......”
“......”
那只纤细的手拽住的仿佛不是贺焕生的衣角,而是他那颗晦暗无比、伤痕累累的心,因着这突来的自白,这颗过早疲惫的心微微颤抖起来。
贺焕生终是没有接过话茬,又闭上了双眼,右手慢慢抚上心口,暗自感受着莫名揪心的痛感。这刺痛仿若被电击过,酥酥麻麻,缠绕于心......
年初他离开医院后没有地方可去,也找不到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甚至还做了傻事。还是高所让自己重新振作了起来,如今他活着也只是为了赎罪和报仇罢了。
可此时,林霖却说已经原谅他了!
不知身旁之人内心剧烈波动的林霖仍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贺焕生有没有在听,她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感都倾述了出来。
之前虽然也经历了很多凶险之事,但身边都有人一齐共同进退。这次她单独遇险,并被关在地牢一夜,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她说了许多,最后喃喃道:“所以,这里的事你得帮我跟所里保密,尤其是我哭了的事,我不希望被白队他们认为我是后悔了。”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她也不愿将自己的软弱展示出来。
“......”
空荡荡的地牢中只有无情的回声在回应着自己,林霖终于说累了,靠在墙上慢慢睡去。
终于安静了。
贺焕生睁开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贺家对不住她,让她吃了这么多苦。
半夜里,贺焕生感觉有一柔软之物靠了过来,想都没想就要一把推开。
谁知手刚碰到林霖的肩膀,就发现她身子又变得冰冷了,反复纠结中还是把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林霖早上醒来后发现自己正依偎在贺焕生身旁,脑袋还搭在他的肩上,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了起来。
这一动,贺焕生也睁开了眼睛,他靠在墙上,用手揉了揉肩膀,轻声道:“我再看一下你的脉象。”
林霖又坐了回去伸出了手。
贺焕生这次看得很认真,眉毛渐渐变得舒展了。
“你没事了,等会儿可以运气自己调理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要将这石门打开。”
“可是,我看过这石门了,机关是在外面,我们要如何打开呢?”
“我想过了,等你功法恢复了,我俩合力必能将此门毁掉。”
“我昨晚才受了内伤,今天刚恢复就有这么大的威力?”林霖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
“当然没有,你只是个辅助,但正好可以补上我那一点不足。”贺焕生毫不客气地回道,其实他昨夜又给林霖注入了一些真气,是以这个计划才能实施。
“哦......”
这天是罗畅继任万刀门门主的日子,他和老门主父亲已经站在了大殿里,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姚晨雨是今早赶到的,出发前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好在还是赶上了大典。
但她在人群中找了很久,都没有见到林霖的身影,打电话又没有人接。此时的她站在大殿门口,不时张望着外面,满脸掩饰不住的焦急。
罗畅一到大殿就见到了意中人,心中甚是喜悦,但仪式即将开始,也只好按捺住性子,想着等仪式结束了,再引荐她给自己的家人认识。
只是他对姚晨雨过分的关注,终于引起了罗夫人和崔怡婷的注意,这两人也开始打量起角落的那位女子。
姚晨雨虽然是连夜赶来,但不显疲态,反倒是脸上因赶路泛起的红晕,让她清丽脱俗的容颜中又暗含一丝娇俏可人,连崔怡婷都看得目不转睛。
罗夫人在一旁越看越是心慌,难道大殿上那位才是罗畅喜欢的女子,地牢里的人是抓错了?
昨日有人来报,被抓的女子还有同伴,已被送饭的人降下千斤玄铁石关入地牢。看来这下只能将错就错了,只是不知那救人的同伴是什么身份。
万刀门门主夫人做事一向杀伐决断,且工于心计,将门中一干人等管得服服帖帖,连门下弟子也是十分惧怕这位年轻的师娘。
只是她没想到,被关在地牢的两人已经合力将那道千斤重的石门打开了。
石门被破之时,大地为之一震,连远在大殿的人也感知到了。
众人还以为是地震来了,人群中出现了一小波慌乱。
但没多久大地就平息了,老门主吩咐大管家出去查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这位忠实的老仆脚还没有迈出门外,就瞧见一男一女向大殿跑来。
姚晨雨一眼认出其中女子就是林霖,便马上迎了上去,将人一把搂住询问。
林霖先简单宽慰了几句,便跟着贺焕生一起走到大殿之上。
贺焕生长身玉立站在殿中,清冷的目光直接扫向已花容失色的华贵妇人,愠怒中带有责问之意,“罗夫人,这就是你们万刀门的待客之道吗?”
老门主不明所以,正想喝退他,却被罗畅拦住。
这位即将继任的新门主心思聪慧,早把自己继母的惊慌看在眼里,又瞧见林霖一身狼狈,再见继堂妹花枝招展的样子,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他走到殿中,与两人低语了几句,最后问林霖:“你可信得过我?仪式过后我必将还你们一个公道!”
林霖想到与罗畅在哀山的经历,他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顶天立地的男子,便点了点头,拉着贺焕生退回了观礼的人群中。
众人刚刚还在一旁窃窃私语,见风波转瞬即逝,便纷纷住了嘴,只是眼神还在偷偷打量着似乎来意不善的两人。
“铛,铛,铛......”吉时的钟声已经响起,罗畅满脸肃然走回老门主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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