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畜,你已十五世沦为畜道,乃你累世业障所致,阎王念你人性未灭,且饱受轮回之苦,今生特许你转世为人,你好自为之吧。”
“怎么又是你,这回还是没钱买孟婆汤?切,走吧走吧,上路。”
“吱吱吱吱。”
右眼勉强撑开条缝,我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挡了挡从破窗斜照入刺目的阳光,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正对上双贼亮贼亮像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嘟哝道:“吱吱,到一边去。”
说完我顺手拎起它就甩到了一边,咋吧咋吧着嘴准备继续入睡,不多会,鼻尖忽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很快那痛楚就蔓延到了整张脸,我哎呦一声,跳坐了起来,恼恨的瞪着露出一口利牙笑的极是张狂的始作俑者。
我一手捂着鼻,一手握成拳向它挥舞,磨牙道:“吱吱,不要命了,居然敢咬我,信不信我吃了你。”
“大早的,有这气力和老鼠闹,还不如出去讨两口饭,臭丫头。”老头子阴恻恻的嗓音从不远的案桌边飘了过来。
我和吱吱同时停了斗气,不约而同朝他望去,见老头子眯着眼一脸惬意的挠了挠背后的痒处,又抓了抓胸前,捏出只跳蚤,狠狠的碾死了,往倚靠着的桌腿蹭了蹭。
听我没应声,老头子噌的张开眼,又开始吹胡子瞪眼道:“哼,养了你这废物,白养了十三年,原以为老了能靠着你,想不到还连累老子我被帮主给赶了出去,真是个扫把星,早知道当年就不把你拣回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得了。”
我撇撇嘴,掏掏耳朵,对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叫骂早已习以为常,想起来也不知是我倒了大霉,还是他走了背运,当我投了第十六世的胎张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老头子,一脸犹豫不定的打量着被一条破棉被随意包着,扔在乱葬岗的我,对着我不晓得转了多少圈,直转的我头晕,他方下了决心,觉得我不哭不闹,带起来不但省心,兴许还能为他多讨几个铜板,这才认我做了他孙女。
投胎做人?哼哼,早知道阎王爷没那么好心,别人投胎不是到大户人家,就是一般的蓬门小户,打发我就那么随便,直接就到一被遗弃的婴孩身上,最可恶的还是那孟婆,整一个势利小人,就因为我前十几世没人给我烧纸钱,没能孝敬过她,连碗汤都不舍得给,结果,做人做了八年,我还是只会上几世的话,每日都是汪汪汪的吠,就是吱吱吱吱的叫,搞的老头好几回想故意把我扔掉,可惜都被我找了回来。
老头子骂了半天,喘了喘气便停了口,侧身钻到供桌下,扒开覆着的稻草,扯出昨天吃剩的半只鸡,啊呜啊呜的大嚼起来。
吱吱黑豆似的眼睛一转,露出垂涎的神色,前立着身子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到他身边,深嗅着飘来的香味,我咽了咽口水,啪的拍了下它的脑袋,拧眉严肃的教育道:“吱吱,我们要有骨气,知道么?来,我这还有半个馒头,我分你一半。”
我低下头,从破了几个大洞的衣襟里掏出藏着的半个发黑的馒头,一扭头,已不见吱吱踪影,再一转头,只见那没骨气的老鼠已经窜到了老头子跟前,昂着小脑袋望眼欲穿的吱吱叫唤,等着能分点残羹。
“没义气的家伙!哼。”我恨恨的咬了口馊臭的馒头,使劲的往下咽,猛捶了捶胸,好不容易才把它顺了下去。
捏着渐渐变小的馒头,我挠挠头,想着是时候出去讨两口饭了,而且还得多讨些回来,再过几天,就要入冬了,到那时吃就非常成问题了。
突然,我一震,远远听到破庙外传来一串凌乱脚步声还有几人的喧哗声:“就在这,那老骗子就躲在这里头,随我进来!”
“老头,你又闯什么祸了?”我指着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的老头子,问道。
老头子抬起头,一脸不快,满嘴食物的唔道:“什……么,什么祸,你才是惹祸胚呢?”
吱吱也耷下手里的鸡骨头,咧开嘴吱吱吱吱发出赞同的叫声。
话音刚落,砰一声,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轰然倒下,扬起的灰尘刹时迷了我的眼,我揉着眼,正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听见老头子发出一声惨叫“哎呀呀,饶命啊。”
一个激灵,我望去,只见他已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这个一拳那个一脚的,打的满地乱滚,可怀里居然还死死护着没吃完的鸡,直喊道:“爷爷们,饶命啊,饶命。”而适才还趾高气扬的吱吱早已不知躲去了哪。
领头在一旁看着瘦高男子摞起袖子,恶狠狠的支唤道:“打,给本爷我往死里打,臭要饭的,骗钱居然敢骗到爷我头上,也不打听打听,今不打死你,爷我也不要混了。”
老头子一听,明白了轻重忙放下怀里的鸡,挣扎着爬到他身边,抬起被打的满是血污的脸道:“三爷,三爷,饶命,我这把老骨头不经打,你就大慈大悲,饶我条小命吧,就当,就当放生,放生。”
“呸”瘦高男子朝他唾了口,道:“你算个什么玩意,还想让爷我把你放生,下辈子你投胎当只鸡,兴许还能考虑考虑,丫的你连鸡都不如,臭要饭的。”
“吱吱吱吱。”吱吱从角落里一个飞窜,窜到我怀里钻了进去,贴着它,感觉它在里面瑟瑟发抖,我摸了摸,轻声道:“别怕,别怕。”
怎么救老头子呢,其实我真的很挣扎,听到他要被人打死,惊恐中竟然有一丝解脱的喜悦,一想到自己不用再被人又打又骂,就激动高兴不已,但一看他瘫软在地的可怜模样,又不免心生不忍,好歹他在名义上也算自己的爷爷,好歹还欠着他一份救命之恩。
“不要不要,三爷,只要你留我这条老命,我,我把银子还,还给你。”老头子哆嗦着企求的仰望着他,眼泪和血沫混在一起糊了整张脸。
“还?你拿什么还?再给我打,打死了就当还了债了。”瘦高个飞起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嗤骂道。
“别,别,我有东西还,”老头子挡开一个壮汉踢来的一脚,疼的直龇牙咧嘴,忙道。
喘息间,他越过他们,望了我一眼,哆嗦着抬起手指着我道:“我,我有她,你们把她带,带走抵,抵债吧。”
闻言,众人这才留意到原来破庙角落里居然还有我这么个人,只是看着那齐刷刷投来的厌弃鄙夷的眼神,而我则很明白我这小乞丐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算。
我咧嘴朝他们嘿嘿一笑,慢悠悠的站起身,向他们走了过去道:“各位爷,就好心放我家老头子吧,打死他你们也没的可捞,还废气力,不如就用小的我来抵银子,您看成不?”
瘦高个居高临下,眯了眯斗鸡眼,盯着我豆芽菜般的小身板和圬糟的脸蛋看了半晌,抬脚重重碾在了老头子的手上,道:“就他,臭要饭的,你敢耍爷我,活腻味了,老子要把你剥皮抽筋,再打碎你的老牙。”
“爷,你,你卖了她,还是能值几个碎银的,对了,窑子,卖窑子里,那杏花楼老鸨准,准会要的,这孩子,孩子她机灵,养个几年就成了啊。”老头子哭天嚎地的想从他脚下把手抽出,疼的五官扭曲道。
我瞪了老头子一眼,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迅疾扯起个笑,道:“三爷,小的愿去,还请你,高抬贵,贵脚,饶了他吧。”
他狐疑的和我对视片刻,缓缓收回了脚,往老头子头上啐了一口唾沫,道:“好,爷我今天大发慈悲,就饶了你的狗命,你孙子我就带走了,不过给爷我记住,以后仔细看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饶不了你。”
“是,是。”老头子拼了老命的朝他磕头,咚咚作响:“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瘦高个说完,转头又打量了我两眼,道:“你小子目光贼溜溜的,不是什么好货,居然能那么老实跟我们走?别想着逃,不然爷让你比你爷爷还惨,信不信?”
“信,信,”我忙点头哈腰道:“我一个小乞丐,怎么翻的出三爷的五指山呢?”
蓦的,他阴狠的眸光一冷,冲起一拳劲道迅猛的砸在我的肚子上,呃,那疼痛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我吃痛的张着嘴发不出丁点声响,瞳孔在逐渐扩大,意识开始模糊,身摇了摇就颓然的瘫倒在了地上,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依稀听见一个得意的公鸭嗓恭维道:“哼,三爷干的漂亮,这样就不怕这小子出花招了。”
睁不开眼,还是不想睁,已经懒的去分去想了,我深吸了口气,啊!好香,是,是米粥的香味,肚子骨碌骨碌又开始打鸣了,我偷偷眯开右眼一条小缝,乍然瞥见了脑下垫着的花布糠谷枕头,再慢慢的转头,不期然的正对上双凑在眼前的琥珀色如猫般的大眼,顿时一惊,慌忙往旁一避,砰的一声后脑硬生生撞在了床柱上。
“你,你没事吧?”温温软软的嗓音纯净的像那山间潺潺的流水,言语间,他的手早一步的按揉上了我的痛处。
龇牙咧嘴,我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约莫和我差不多岁数,十三四岁光景,小巧白皙的脸蛋,感觉比绸缎还柔滑,睫毛很长像两把密卷的刷子,挺直的鼻下,薄唇不点而朱,目光里溢着怜惜又自责的神情,真真可说是我这十六世加起来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看着他我浑然忘却了疼痛,憨憨傻傻的一笑,惊艳道:“你长的真好看,嘿嘿,呃,对了,这是哪啊?”
少年小心的扶起我,生怕触碰我的伤心事,咬了咬唇低头嗡声嗡气道:“你,你不记得了么,这是醉问天,是青楼,你被卖到这,做龟奴。”
强撑起身,虽然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但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到脑海中,转了两圈眼珠明白了过来,我点点头,咧嘴一笑道:“哦,醉问天,龟奴?那你也是么?”
他吃了一惊,仿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诧异的问道:“你,难道不难过,被卖到这做龟奴,你,难道不知道龟奴是做什么的吗?”
“龟奴,呃。”我食指抵着下巴,一脸不解的歪着脑袋望向他,道:“做龟奴有饭吃不?”
他楞楞的点了点头,于是我又接着问道:“那有地方睡不?”
“有,你和我一间屋子。”
我大喜的一拍手,竖起手指晃了晃,提高了嗓门道:“这不结了,有饭吃有地睡,比做乞丐好多了,做龟奴不挺好,有什么可难过的?”
“你。”他被我说的惊的回不了话,扑闪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沉沉叹了口气道:“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因为当龟奴而欢天喜地的人。”
我吃吃一笑,四下打量起来,嘴上回道:“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合欢,今年十四,刚才送你来的富叔说,往后你就叫无水。对了,你多大啊,我看你该比我小吧?”合欢扭身去为我端早已盛好的粥。
明亮的棂窗,整洁的桌椅,还有这舒适的软床,哎呀呀,这真是因祸得福啊,我乐的不行,咬着被角开始在床上乱翻滚起来。
扑哧,合欢端着粥,笑弯了眉眼,一扫方才的同情和自怜,道:“看来,你先前吃了不少的苦。来,把粥喝了吧,等入了夜,我去给你到厨房弄点好吃的回来。”
好吃的,我大喜过望,一把从他手上抢过碗,连勺子也不用,淅沥哗啦的仰头直往嘴里灌,急得他直道:“别急啊,你慢慢吃,还烫着呢。”
呼,我把碗添了个底朝天,心满意足的一抹嘴,回递给他,恬着脸道:“再赏碗吧,合欢。”
他怜惜的看着我,点头应道:“好,要多少碗都行。”
“吱吱吱吱。”
刚转过身的合欢闻声马上转了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摸拍着从衣襟里钻出个小脑袋的老鼠吱吱。
我咧嘴朝他讨好的一笑道:“合欢,再给我兄弟吱吱也来碗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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