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合力把蒙面客拖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又支走了阿紫去弄水,压抑已久的倦意和痛楚一阵阵交替袭来,我强打起精神,向随行寻路的鸟儿道谢道:“谢谢,帮我们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啾啾啾啾啾啾。”

“还想请你们帮看下风,如果官兵找过来,及早告诉我们声。”

“啾啾啾啾。”

长长杂草荆棘掩着的洞口,遮挡了外界大部分的光线,黑黝黝的石壁上,水一滴一滴重重跌落,砸起一声声绵长的闷响,这虽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阴暗潮湿,无疑无助于他养伤,且他的心跳已经越来越微弱,体温也在渐渐凉去。

我一点点解开被血濡湿的绷带,犹豫着将手腕移到他的嘴边。

“你有一半活下来的希望,或许,连一半都没有,会……马上死去,如果你侥幸活下来,不用感激我,如果你不幸死掉的话,那也别怪罪我。”

深吸口气,我指天赌誓道:“死判官,你若不把他的魂魄勾去,那之前咱俩的帐就一笔勾销!”

好,开始,掰开他的嘴,让腕间的血,和壁上的水一起,无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太阳落山,山林披上一层惨白的银光,山洞的黑暗更显狰狞,不能点火,生怕引来搜寻的官兵,阿紫缩靠着我,身躯不住瑟瑟发抖,颤声道:“好冷,无水,冷。”

“你靠着我会更冷。”我强留着还残存的那么一点清醒,回答她道。

很想,很想能清醒着,万一官兵找来,呼,腿上传来的他的体温似在回升,是,是我的错觉吗,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什么都不能去想了,我终屈服在强烈的倦意之下,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

“你,你答应过我,带我去找妹妹的,答应过的!”罗岐,就是此刻死沉死沉压在我和阿紫肩膀上,从鬼门关绕了圈回来的男人,自我们离开山洞上路到现在,絮絮叨叨就没停过。

忍,忍,我忍,不忍了,我一把撂开他的胳膊,低吼道:“有气力说话,就自己走路。”

乍然失了平衡,罗岐歪歪倒向另一边,将来不及防备的阿紫压在了身.下,好不容易两人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他死死盯着我,两眼冒火,恼道:“我说,你,是不是女人啊?”

“那你是不是男人啊,比娘们还啰嗦,叫什么罗岐,干脆改名叫啰嗦,啰嗦好了。”我冲他挤眉弄眼道,存了心要好好气他。

为了保你这条小命,我送了多少血给你,不但没进过食,还要拖着脚镣搀扶你,什么时候你把我当女人看待了,哼。

他气得要做吐血状,朝我一握拳头,发狠道:“你信不信,哪怕我伤没痊愈,也照样能捻死你。”

哼,那你信不信,我即便救了你,也照样能毒死你,我冷冷一笑,拍拍胸口,故做畏惧道:“喔呦,我好怕,好怕哦。”见他一愣,猛一正色,道:“这么说来,大侠你也能自己走路了吧,阿紫,我们走。”

被晾在一边的阿紫忙拉住我,轻柔劝道:“你们就别再斗嘴了,无水,罗义士他受了伤,咱们得照顾他才是。你就忍忍,忍忍。”

“还是阿紫姑娘明白事理。”罗岐对着她,褪去怒意,脸上浮起温柔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一个表情说不出的恶心,一个胳膊肘往外拐,我抖抖竖起的鸡皮疙瘩,背过身,摊开手掌接住打探消息飞回来的啾啾,低问道:“怎么样,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我开心的亲了亲它的小脑袋,以示感谢。

“哎哎,走了走了。”我招呼他俩继续上路,这回就由阿紫一个人搀扶他,谁让人自己愿意呢:“送你到家,我就告诉你妹妹在哪,以后咱就各走各路,对了,你家在哪?”

“翻过这山头,再走五里路就到。”

歇歇停停,终于在入夜前赶到了他说的地点,“到了。”

我懒懒抬眼望去,但见正前方陡峭的岩壁高达几百丈,从峡谷入口上方的一条细缝中才能看到头顶的天空,暗红色的赤岩,怪石嶙峋,或深或淡的暗红就像血染过一般,没有半点绿色和生机,空寂、荒凉的仿佛已经走到了尘世的尽头。

跟在他俩身后,我越走越慢,终停住脚步,懒声挥手道:“就送到这好了。”

鬼地方去过一个就够了,早早分道扬镳才是上策,我道:“你妹妹就在从你把我们救出的那地,出西城向南走出六里有条河,沿河往东走一天,翻过一座山,然后再往南继续走个两天,就到了,她就在那最高一座山的山顶。”

一气呵成的飞快说完,也没管他听没听明白,一把拉过累的已说不出话的阿紫,转身就走。

“等等,”罗歧忙唤道。

“干嘛?”我扭头冷下脸,恶狠狠的问道:“人也送到了,地方也告诉你了,怎么,想强抢良家妇女啊?”

立刻脸涨的从脑门直红到脖子根,他嚅嗫半晌,满怀歉疚的轻声道:“你能不能再说遍,我,我没听清。”

下巴一扬,我鼻孔朝天一哼,道:“那我再说一次,你千万给我记清了,从你把我们救出的那地,出西城向北走六里有条河,沿河往南走一天,翻过一座山。然后再往南继续走个两天,就到了,她就在那最高一座山的山顶。再听清了吧,那就此告别了。”

“听清了。”他爽快的应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偷扯了扯我的衣角,阿紫小声道:“呃,无水,你两遍说的怎么都不一样啊?”

“啊?!是吗?”我困惑的挠挠头,仔细想了想,释然道:“没关系,重要的地点我都提到了,他总能找到的,走了走了。”

话音刚落,忽从峡谷入口传来整齐的步伐声,转瞬间一队人马已到了跟前。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我愣愣的看着罗歧朝向那为首一戴了青纱一字巾,宽袍广袖,蓄着长髯的老者,吃力但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向军师。”说完,脑袋便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了下来。

“果然只有你一人回来。”老者面色平和,似早已料到般并不惊讶,微叹了口气道:“进去吧,六爷回来了,正等着你。”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这就好办了,我挥挥手道:“那你们就忙自己的去吧,后会有期。”腹诽着最好是永不再见才对。

老者微微一笑,看似和煦,实则睿智精锐的目光游移在我、阿紫的脸上,自然也没放过我脚上那显眼的镣铐,踱步上前,一伸手,拉住了我,慈蔼道:“姑娘,不妨随我去,我找人取了你脚上的东西,你再走不迟。”

我故做呆憨的看着他,打在那禽兽竹手下讨了五年的生路,不是自吹,哪个是精哪个是奸哪个是阴,鼻一嗅眼一瞟,基本上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他虽存了些善心,却绝不止于此,想借此留下我和阿紫才是真。

嘿嘿一笑,我露出个傻傻愣愣的表情,欢天喜地道:“谢谢爷爷,我随你们去。”一扭头,冲阿紫使了个眼色,道:“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所幸她这会倒没犯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道:“好。”

“不,这位姑娘也请同去。”他急道,伸出另一手向她抓去,不料被我飞起的一拳,正中他圆圆的酒糟鼻。

所有人都惊呆在那,死一般的静默片刻后,霎时,喊声一片。

“军师!”

“军师!”

打量着周遭,我完全沉浸在刚进来的所见中,想不到内里竟是别有洞天,黄黄的土地,金黄色的麦浪一片又一片,远处,成片成林的青绿色橘树弥漫着一弯又一弯的沟壑,错落有致的农家屋舍在橘树环绕下,升腾起袅袅炊烟,一派纯粹的田园风光。

可有着好身手的罗歧,峡谷口有如从天而降的那队人马,他们口中喊的军师,还有……六爷又是什么人,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嗯,总不是些寻常人,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不被禽兽竹抓到,怎么也是好的。

忽觉察一道目光从方才起一直不离左右,我微转眼望去,就见他们口中的军师向九离正揉着发红的鼻子,看着我,笑的一脸开怀,道:“丫头,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把我老头子的鼻梁给打断啊。”

满含笑意的眼神,坦荡,闪着童稚的顽皮,没有一丝伪饰,我当即就肯定的告诉自己,这老头,我喜欢。

哪里哪里,自然是只用了三分薄力,换做他人,可没那么舒服喽,我朝他一眨眼,嘴角扬起,挂上了一弯浅笑。

“军师,她打了你,你怎还谢他?”敞亮的房间正中,罗歧一动也不敢动的站着,忍不住发声,不解的问道。

向九离意味深长道:“你个笨小子,怎么会明白什么叫不打不相识。这丫头是个爽快人。管好自己,想好待会六爷来了,你要如何向他交待。”

乍闻六爷,罗歧的肩膀就像挂了铅块似的直往下坠,闷声应道:“哦。”

第二回听他提到六爷,不由勾起了我些许好奇心,那六爷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在这时,“咕噜噜”,“咕噜噜”我那瘪的不能再瘪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的震天响。

“扑哧。”罗歧徒然来了劲,本还耷拉无力的肩膀刹时抽动得厉害。

臭小子,我二话不说,当即脱下脚上已磨的穿了个大洞的破鞋,用力朝他掷去。

岂料,那只破鞋竟鬼使神差的飞高了,堪堪越过他的头,瞬的落在了另一人手中。

突然出现的那人斜瞟了瞟手里的“见面礼”,而后冷冷睨向呆若木鸡的我,深邃狭长的眼眸犀利如鹰,俊眉微微一凝后,便回转目光,落在了罗歧身上。

“六爷。”向九离咳了咳,唤道,语气难掩笑谑,而罗歧的嗓音明显没了中气,喊完,扑通就跪到了他面前。

一惊,我猛回过神,吐吐舌,犯什么糊涂,无水,别忘了自己和阿紫还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不易察觉的挪了两小步退缩到阿紫背后。

但见他傲然而立,身挺若松,平静的启唇道:“所跪为何?”

罗歧身躯一震,抱拳朗声回道:“回六爷,属下为了个人恩怨,不顾军令,擅自出谷,还,连累了众兄弟,属下愿领一切责罚。”

“既明白,那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他的唇边蓦然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眼眸俯视着他,闪烁其中复杂的眸光微微泄露出舍与不舍的难为。

这声音,这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这眼神,都有种让我说不出的熟悉感,恩,一定在哪见过,我手抵下巴,微眯起眼,苦苦思索起来,难道是和老头子一起讨饭的时候曾施过恩的大爷,还是在醉问天里我曾招呼过的寻欢客?

闻言,向九离的脸上迅速掠过一道惊澜,忙道:“六爷,念在他救妹心切。”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六爷挥手止道:“军纪不整,何以服人,来人!”

一声来人犹如一道响雷,将还在前思后想,上想下想的我从头到脚劈了个通透,他,他不是当日合欢救下的那家伙吗,整个一老冤家嘛,要不怎么会有句俗语,叫,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对,就这句。

“无水,想想法子啊?”阿紫紧攥着我的手,硬生生把我打身后给拖了出来。

不要,你当我是神仙啊,打死也不要参合,难不成要我大喊一声“喂,还记得我不,当年你昏在醉问天后巷,是我把你拣回了窑子,救了你一条小命,今天兄弟你就当还本姑娘一个人情,放了这姓罗的。”

“六爷。”见势不妙,向九离急阻道。

这时,忽听房内响起一声:“等等!”

顿时所有人齐刷刷向我望来,怎么回事,我惊的只差没把下巴掉地上,比了比自己,问道:“刚那声,是我喊的?”

阿紫直点头,我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自己。

目光乍跟他冷剑似的视线碰了一下,我的心一阵紧缩,舔舔干裂的嘴唇,一鼓气,一指他手里还握着的鞋,道:“我想说,爷,那鞋是我的。”

此话一出,向九离和阿紫同做晕厥状。

“你就想说这?”他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的问道,冷淡的唇边浮起一痕轻浅的笑,转瞬,又飞快消逝无踪。

他原来认不出我了,我一怔,不自觉的点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扫了身旁的阿紫一眼,冷不防的将她猛推到他面前,道:“她叫阿紫。”

他们皆一愣,向九离眼一亮,顿做恍然大悟道:“原来姑娘就是小紫。六爷,您怎忍心让他们兄妹才刚重逢就又分离。军纪再严,也不外乎人情啊。”

仍跪在地上的罗歧瞪圆了他那两个铜铃眼,才想张嘴就被我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心里暗骂道,说什么说,这么笨,救你也是白救。

六爷不语,只拧紧了眉心,望着我,若有所思,直看的我一阵阵的发虚。这人,比我想的还不容易对付。

不管了,管不了了,我两眼一闭,身一倒。

诈昏,很没出息,但万般无奈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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