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吟在青衍宗真的很受欢迎。

他坐在文崇峰边上的冷杉树上，看着站在人群中间，教其他弟子念决的楚吟，突然想起叶添上次临走前说得话。

自小看惯了梁逢那张冰雕玉琢的脸，晏不笠对“好看”的感觉比常人要迟钝许多。他之前楚吟外貌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还不错，“看得顺心”的份上。

可当他站在其他弟子旁边时，似乎有些过于突出了。

这节是术法课。这批弟子大概筑基还没多久，简简单单一个“起火决”掐得五花八门。晏不笠刚刚亲眼见到，有个少年试了几次没成功，终于好不容易凝成了点黄豆大小火苗，太过激动，没控制好灵气，那株火苗忽地一下约膨胀成手掌那么大。

少年吓得慌忙手一甩，于是那团火焰霎间失控，径直朝站在他前方的一名女修飞了过去。

而这种事似常有发生，今日教习的虞长老察觉到动静，吹胡子瞪眼，抬起右手，刚想施决灭火，却有个人比他更快。

在纠正一位同门手势的楚吟，略微侧过视线，修长的食指往虎口方向一扣，白光从指尖迸出，准确击中那团接近那位师妹的马尾的火焰。那白光将火焰整个罩住，只见焰尖弹了弹，片刻后就熄灭了。

这小子居然还会“罩火决”？晏不笠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上扬些许的弧度，本捏好决的手又放松下来。

那边的虞长更是老捻着胡子，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师侄啊，你在这符术这方面简直无可限量，真的不考虑来我们迷窍峰？”

晏不笠不由翻了个白眼，虞文道老匹夫的胆子也忒大，居然连他师父的墙角都敢撬，下次去回雪峰，他一定在梁逢面前告他几状。同时，他紧紧盯着楚吟，心道，这小子若敢答应，他立马就下去，使出一道雷电咒，让他认清自己斤两。

好在楚吟还算识相，他躬身对着虞文道行了个晚辈礼，温声道，“多谢虞长老抬举，只是楚吟已经拜了回雪剑尊为师。”

少年身形挺拔，形容端肃，就连弯腰时脊背也绷得挺直，虽作了回绝，言语亦是无可挑剔。

不料，虞文道这厮竟还不死心，只见他抚着花白的眉毛，呵呵了两声道，“虞某自然不敢跟剑尊争这师父的位置,只是剑尊他造诣虽高，但常年居在回雪峰，平日总有些地方照料不到......”

他这话还没说完，晏不笠的白眼就快翻上了天，心想，那你把我这个师兄放哪去了？

可这次楚吟答得就没那么快了，他低下头，望着石面半天不语，就在晏不笠几乎要反思他这师兄是不是真的当得很糟糕时，才轻声道：“我师兄把我照料的很好，。”

“你师兄？晏不笠那小子哪里会照顾人？”

*

楚吟再退到人堆中时，眉目仍是俊朗端正，只是不知为何似有些低落。晏不笠看得有些难受，正准备下去骂虞文道一顿，就听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楚师弟，前面多谢你了。

哟，这不是上次在偷瞧楚吟的那姑娘？晏不笠想了想，又坐回了枝头。

楚吟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闻言淡淡“嗯”了声，。

“你刚刚的那道术法好厉害，你能教教我吗？”见楚吟不答，姑娘的脸有些泛红，她咬了咬唇，小声道：“这样的话，下次若再出现意外，我也能自保。”

楚吟终于抬起头，“那个决你现在的修为还驾驭不了，易被反噬，你若要自保，我可以教你道‘防身’的术法。”

这位师妹秀丽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红晕。楚吟却没看她，手指灵活变换，在决将成形时戛然止住。

晏不笠认出这是集尘咒，会爆裂出刺激性的烟雾，给女子防身用来正好。

只是他虽有意放慢了速度，但这咒对初学者来说还是太复杂，这名女修磕磕碰碰地开始第一步，不小心擦过少年的手臂，楚吟微微皱了眉，退开了些。

她实在没琢磨出来，转头，水盈盈的眼睛看向身旁，睫毛扑闪，可爱极了。可楚吟跟瞎了似的，冷淡着张脸道，“我再演示一遍，你拿个留影石录下来。”

杉树上，晏不笠看得直想跺脚，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平白生了那么俊秀的一张脸，竟长了个榆木脑袋！见他又一次将姑娘推开，晏不笠实在看不下去，飞身到了他们修炼的地方。

“晏师兄？！”

一些在青衍宗认得他的弟子惊喜地叫出声。而其他新来的弟子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虞文道看见他呵呵笑了笑，捻着胡子叫了两声“晏师侄”，然后心虚地撇开了头。

楚吟在晏不笠还没落地时就看到了他，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对那名女修摇了摇头，连忙走到他跟前，叫了声“师兄”。

楚吟的师兄？那，那不也是回雪剑尊的弟子？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又染上股别样意味，而晏不笠平日总弯着眼睛眼睛，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

看起来似乎比楚师弟更好接近些？

感到周围探究的目光，楚吟不悦，刚想，就见到晏不笠对他眨眨眼，示意他跟着，然后朝着刚刚问他术法的女修走去。

晏不笠对那师妹笑笑，“捏集尘决时，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应该伸直，然后将小指和拇指对碰。”

小师妹依他的话试着，但无名指总捋不直，脸上急得发红，楚吟的声音就在这时冷不丁冒了出来：“师兄刚刚一直在看着我们吗？”

“昂。”

晏不笠看着小师妹着急，他也跟着急，“如果无名指伸不直的话，你可以试试只小指，道理是一样的，将灵气从心经......”

他说着正想伸手矫正手势，楚吟这时走上前来，将他动作打断，语气有些生硬，“师兄，这种小事我来就可以了。”

楚吟对着姑娘将晏不笠刚才的思路解释了一篇，语气虽还是严肃，但还算耐心。

嘿，果然要他这个过来人提点一番才行嘛！

晏不笠功成身退，正想找个石头，等楚吟散课，顺便敲打下虞文道。他才刚走进到一旁，有几个面生的弟子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问能不能也教教他们。

对着这些后辈们期待的的眼神，晏不笠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了。因为他对术法都是梁逢亲自教得，他以前从未上过这种可，觉得有些新鲜，一个一个地解答起来。

刚开始还有些生涩，可回答了两个弟子的疑惑后，越来越熟练，就一旁看着的虞文道眼里都带上几分赞赏。

他教得认真，也就没看清楚吟再次沉下的眼神。

*

“师兄，我冷，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晏不笠勉力掀开眼皮，楚吟抱着床被子，半明半灭的灯烛晕出的光打他脸上，神色有些模糊不清。

云微山迢迢千里，入了夜便安静下来，因而风经过院落，吹起杉树叶片的沙沙声尤为明显。算来腊月将临，到了凡间入冬的时节了。

楚吟才刚筑基，身体素质比常人更好些，结丹后还才有不惧风寒的本事。

想到此，他揉着眼睛，将手伸出被子醒了醒神。

“唔，是有点冷，记得明天去烟水峰那领入冬的被褥。”

他话还没说完，放在空中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包裹着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师兄也觉得冷吗？”

啊？晏不笠还没搞清他为何这么问，身上薄被就掀开了一角，冷风顺着没合严实的薄衫往上爬，那寸肌肤刚要起颤栗，就贴上了具温热的躯体。楚吟整个钻了进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当然不冷，但我这床被子太薄，你睡你的就好。”

晏不笠自然是不冷的，只是不过以前在回雪峰养成的习惯，会在睡觉时盖点东西。

“我贴着师兄就不冷了。”

闷闷的声音传来，少年的体温滚烫，两人相触的地方几乎起了热气，这话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

想着这会天冷，若跑来跑去反而容易着风寒，晏不笠便由得他了。

按理说修士不需要睡眠，但可能是服了叶添那瓶丹药的缘故，他这两天睡得觉反而比常人还要多些。

就在他即将再次睡去的时候，耳畔传来声音，“师兄，你今日都没有教我。”

晏不笠想了想，今日好像的确有些冷落了这个师弟，便随口道，“师兄见你的术法使得这么厉害，都不好意思教你了。”

“师兄觉得我很厉害吗？”少年这次的声调高了些许。

晏不笠没什么犹豫地点了头，楚吟这水平在初学者当中，算是相当厉害的了。

“那跟师父比起来如何呢？”

“你怎么不跟那些神仙比呢？”晏不笠笑了笑，说完，他又用膝窝蹭了蹭少年挨着的小腿道，“快睡觉吧。”

楚吟没说话，将头埋在晏不笠后颈。平缓呼吸声中，困意再次袭来，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听到身后的少年又问了句什么。

“师兄，你......是不是喜欢......”

“嗯？”

“无事，师兄睡吧。”

“好，明天......”

晏不笠还想再问，可他今天似乎有些太困了，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只是这觉睡得实在是很不安稳，可能因为太久没和其他人躺在同张床上，晏不笠做了个梦。

*

他站在很高的地方，远处的景色模糊不清。

周遭是弥漫的大雪，天灰蒙蒙的，压得很低。像是在回雪峰，但又不一样。

这里要比回雪峰苍茫广阔许多。

“小孔雀，你前几日不是说带我去妖界？”

声音低沉悦耳，晏不笠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却在视线相交的瞬间，心脏急剧收缩。

这人五官实在俊美，面部线条棱角分明，此时弧度优美的唇轻微勾起，像堕落的神灵，无端带着点邪气。而真正让他心脏生疼的，是那双金黄色的眼睛。

孔雀？是在叫他吗？

很快就有答案了，晏不笠听见声音从他嘴中发生，“......别急，等过几天师父出关了，我便跟他说。”

男子笑了笑，他弯下身子，将晏不笠额前碎发别到耳后，“你都多大人了，还事事都要禀告师父。”

晏不笠耳朵顿时烧了起来，“不然我师兄会罚我的。”

“你那师兄真是比你师父还要古板。”

男子无奈叹了口气，将他拢了去。越靠近男子胸膛，灼热感就越加明显，明明是在漫天的雪里，他却几乎要冒出汗来。

晏不笠想走开，可这副躯体站在在原地不动，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秾丽得有些诡异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沉溺在深不见底的金色里。

“小孔雀，等你飞升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醒了。

天还没亮，窗外灰蒙蒙的，楚吟仍抓着他的衣角沉睡。

他的心脏在砰砰狂跳，梦中男子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胸膛中那种要爆炸的苦涩却挥之不去。

望着少年的，半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见晏不笠深吸一口气，潜入识海之中。

*

楚吟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因为小时候经常睡在大街上，他向来睡眠浅，所以当衣料的摩擦声音响起时候，楚吟很快就醒了过来。感受身旁传来鲜活的热度，还有细微的呼吸声，他才真正平静下来。

他刚刚梦到自己浑身是血，晏不笠跪在他的身前，眼泪不住淌着。他想抹去他脸上泪痕，却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还好，只是噩梦。

楚吟平复心绪，将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睁开眼刚想说声“早上好”，就撞进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见他醒了，嘴角微勾了勾，露出个无端有些邪气的笑：“楚公子，你喜欢。”

青年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楚吟抬起头，见到那张线条优越的脸上神色意味不明。

“你若能为我取来株岑令草，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