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快疼死了。

晏不笠疼得龇牙咧嘴，越想越气，踹了手脚被捆成一团，垂着头跪在地上的少年一脚。在他背上留了个灰色的印子

这一脚没留情面，楚吟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发出声闷哼。

晏不笠踹完这一脚又有些后悔。他蹲下身子，检查起楚吟的伤势来。在禁地的这段时间，他身体应该没受什么伤，只是刚刚打斗时，不小心在脸上留了几道红痕。不知道之后能不能消得掉。

楚吟还未及冠，黑色长发束成马尾，平日的气质清爽锐利，然而这时双狭长的眸子黑沉沉的，时而清明，时而......

像疯犬一样。

到了化神境，元神和本体联系千丝万缕，虚化出的凤凰的翅膀被砍了一剑，晏不笠右手虎口处多了道寸把长的创口。而楚吟本平静下来的目光，在触及那道伤口时，癫狂起来，死死盯着那处。

他喉咙发出无意义低吼，见晏不笠往后退，眼眶蓦地发红，挣脱不住身上束缚，情急之下，双膝着地朝前行了几步。

晏不笠见状，略微一怔，便由得他将下巴垫在大腿上。

楚吟似乎对他的凤凰元神有着莫大的敌意，一旦他露出虚影，便发出嘶吼，他只好将其收了起来。他正想着，虎口处传来丝丝缕缕的麻痒，和些许热意。

他低下头，就见到楚吟的脑袋不住往前拱，直到触碰到他放在膝上的手，舌尖伸到虎口伤处，虔诚地舔砥着。本快结痂的口子，在唾液的温润下，活络起来，溢出几道红丝，又被舌头吸卷而去。

晏不笠感到脊椎一阵发麻，忍住再踹一脚的冲动，就将少年脑袋推开些，手指点在了他的昏睡穴上

月入中天，等体内灵力能够稳定稳定，他招了招远处缩成团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的孟极兽，右手将楚吟整个抱起，打算原路返回。

楚吟看着瘦弱，体重却不轻。晏不笠抱他时没用法术，故费了些力气，虎口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绽开，几滴鲜血落在地上。

他走得急，便没注意到那些本漫无目的游荡的黑雾，在血滴落的地方停了下来，越聚越多。片刻后，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他们好像迷路了。

天上起了乌云，将月亮遮住了大半。黑雾越来越浓了，在林子打转半天，就连好脾气的孟极兽都有些烦躁起来。晏不笠皱着眉，又点了道照明的术法，但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光亮，在碰到雾气的瞬间就熄灭了。

周围的黑雾突然活过来似的，粘稠的黑气沾到身上，晏不笠像陷入了没有边际的沼泽。雾气裹挟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每一寸呼吸都似乎要被吞噬殆尽。

晏不笠的脑子忽升起了一个念头，他要被吞没了。识海中一片寂静，元神凤凰一动不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要冷静。楚吟已经有入魔的先兆了，他不能再乱了。现在出去，找到叶添还来得及，晏不笠将视线投向了怀中的少年

楚吟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少年眼中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神色还算是清明，眼珠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半响，叫了声“师兄”。嗓音是使用过度的嘶哑。

晏不笠提着的心放下，扯出一个笑，“是我，上次教你的清心咒还记得吗？你现在开始默念，念到第二十遍我们就出去了。”

楚吟忽然笑了，清俊的眉眼弯起，如有春风来。

“师兄是担心我入魔吗？”

这笑容太过古怪，他不由想，楚吟先前一个人在禁地时经历了什么？短暂怔了片刻后，晏不笠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的，你不会的入魔的。”

话音未落，楚吟又低笑两声，握住晏不笠放在他身前的手，坐起了身。少年正面对着他，嘴角噙着笑，眼珠却猩红如血。

“师兄，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晏不笠挠挠头，“你不是被这只孟极兽，你不小心误入禁地了？”

“师兄是觉得我怕它？”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载着二人的孟极兽就猛地颤栗起来，转过头，蓝莹莹的眼里满是惶恐。对着晏不笠探究的眼神，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喵”，听起来委屈极了。

“呃，好像是它比较怕你。”晏不笠有些尴尬，可见着楚吟这状态明显不对劲，沉默半响，还是顺着他意思问道：“哦......那师弟是何故？”

楚吟的呼吸急瞬间促起来，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面颊处染上两抹红晕，似心情十分激动。他几乎能听到少年心脏的鼓动，一声一声的，鲜活而有力。

晏不笠莫名紧张起来，突然有些后悔那么问了，“师弟若觉得不方便.......”

这时，楚吟的胸腔震动，低沉的笑声传出，顺着气流钻进耳朵，将他打断。

“因为我喜欢师兄啊！”

薄天黑雾中，少年眼眸红得发亮，嘴角肆意扬起，像是将往生的喜怒都付在了这一炬。

*

作为一只鸟，虽然是高贵的凤凰，也不过是妖。

妖修行事多出于本心，对欢好之事从不抗拒。更甚地说，一些伦理道德较弱的种族未通灵智时，往往x成熟期一到，就凭着本能漫山遍野地交.了起来。

和其他妖修不同，晏不笠自有记忆起，体内就结了颗妖丹。他一睁眼，就是在回雪峰，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梁逢。

回雪剑尊传他功法，授他人伦，握着他的手教他识字、运笔，却从未提及那些世间最基本的法则。误打误撞下，也是在承载了漫天飘雪的雪芽洞笠，梁逢的手上，晏不笠通晓了情事相关的滋味。

后来，在各峰之间闲逛时，晏不笠偶然从凡间来的修士那得了几本话本，来了几天研读。从中尽了世间欢好，情爱痴憎别离。

最后晏不笠得出结论，自己是喜欢上了梁逢了。

只是两人身份有别，梁逢又清冷想得白日的雪原，那些念头光是想着，似乎都成了一种亵渎。只好将少年时期封在心里，更努力的修炼，时不时和体内的元神凤凰拌嘴。

晏不笠却没想到有一天有人会跟他说想跟他在一起。

他对脸热得快灼烧了起来，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心头冒出地难以抑制的甜意，丝丝缕缕的，像是蚂蚁在心上爬。

对上楚吟亮晶晶的血红眼睛，他慌乱别开头，强作镇定道，“师弟，这个我们之后再说，现在......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出去。”

楚吟听他这么答，倒不意外，他低笑两声，把头埋在晏不笠的肩上，“好，那我等师兄出去给我答复。”

冬天的夜里很冷，粘稠的黑雾沾着皮肤，冰凉凉的，晏不笠的心跳逐渐变缓，耳根的热度降了下来。他右手揽住楚吟的背，双腿夹了夹的孟极兽的肚皮。

可能是受了一番惊吓，孟极兽又恢复了些精神，它耸起耳朵四处瞧着。雾太浓了，猫科动物脚掌踩在落叶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先前楚吟犯病时，他强行使了灵力，将不适感压了下去。当那股悸动褪去，晕眩再次袭来，较之前近百倍的落地。在孟极兽跨过一块石头时，他没坐稳，朝前颠了几寸。整个人趴在少年身上。

楚吟抬起头，有些无辜地看了他一眼。

“师兄很难受吗？”

晏不笠有些不知怎么回答，黑雾中隐藏的嗡鸣声惹人焦躁，可这时又绝不能露怯，他努力直了腰杆。

“嗯一点，这黑雾有问题，你小心些。”

楚吟笑笑，稍坐起身，变成了晏不笠抵在他肩上的姿势，“师兄，这黑雾只是外面浓，到禁地深处反而会好些。”

深处？这黑雾似乎楚吟没什么影响，难道是他进过深处的缘故？可这话并没有安慰到他，楚吟发红的眼珠昭示了那处的古怪恐怕更甚，晏不笠皱皱眉，决心不往里走。

他想叫孟极兽先别乱窜，可黑雾变浓后，体内元神凤凰就没了动静。一番沟通下来，孟极兽驻足眨巴着蓝色大眼看他。楚吟见状又一笑，转了抓孟极兽的耳朵，它便朝着一个地方奔过去。

可能是方向对了，这处的雾淡薄许多，那种晕眩的症状也变轻了。晏不笠终于有余力去擦看楚吟状况，可才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就算你喜欢......那怎么会来这里？”

“师兄你听过岑令草吗？”

“岑令草？”在百炼峰打杂的那段时间，晏不笠也对药草有过一番研究，可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楚吟将身子隔得远些，仔细观察着晏不笠脸上的神情，见他这般，心里便了然，“师兄没听过也正常，岑令草以人的心魔为食。它的食量巨大，只在魔气浓重地方才能存活，因而不为世人所知。”

这黑雾果真是心魔所化，难怪他接触了会感到这般不舒服。

晏不笠“哦”了一声，“听说你这几日都在接师门任务，也和这个岑令草有关吗？”

楚吟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师兄猜得不错，我确实在借师门任务探查岑令草的踪迹。可除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若以后能和师兄在一起，还是得多存一些钱才好。”

他话说完，晏不笠耳根烧得发烫，根本不敢看楚吟，手也不知道放在哪才好。他其实奇怪楚吟怎么会知道这些，又是怎么解开禁地结界的，可现在这样，他没敢再追问下去。

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刚刚见你好像很会跟孟极兽沟通。”

“我小时候在凡间，有过一些跟妖兽相处的经验。若师兄想知道，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师兄。”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觉间浓雾已经散去，模模糊糊间可见到透着白光的边界，晏不笠忽然感觉不对劲。四周越来越冷，竟是落起了大雪。

白色的雪片飘啊飘，落在晏不笠的肩头和孟极兽的毛发间，空气中充斥着深冬冷味，他再度抬头，终于看清前方站着个人。

一身白衣男子立在禁地的内层结界旁，负手肃立，冷着双浅眸看着他们。

是梁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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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诡异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