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觉拉着X-09躲进路边杂乱的草丛中，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耳边传来武装部队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里的杂音。

“报告，没有发现目标对象……继续搜查，收到！”

他侧耳凝神，直到那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城区是呆不下去了。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人造太阳一旦亮起，不用几个小时，他和小九就会被全部抓起来。

下城区倒是没有监控，但那里同样容不下异化体的存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沈昭觉已经确定了两人的目的地——防线。

那个莫奶奶曾经提到过的地方。

那天与莫问程聊完后，他就悄悄查过资料。防线位于上城区的西端，要从西门离开，再横穿下城区。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月内就能抵达。

只是……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神色懵懂的X-09，目光里浮现一丝迟疑。

这一切，都是他的决定。

可小九呢？

小九……真的愿意跟他一起走吗？

他刚想开口，却见少年也正抬头看着他。x-09注意到青年的注视，歪了歪头，耳朵微微颤了颤，低低“呜”了一声。

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犹豫了。

他压下心头的不安，望着X-09清亮懵懂的双眼，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去防线，我不知道那里的情况，你去了可能也会死，但会比现在……”好很多。

说到最后，沈昭觉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其实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那所谓的“防线”是不是真的能带来希望。那个地方据说聚集了无数失控的异化体，有人说那里是自由的边界，也有人说那是末日真正的深渊。

如果去了那里，小九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别的痛苦呢？……有的时候，无尽的折磨会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就悄悄覆上了他的指尖。

x-09摇了摇头。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防线。

好像是和白黑虎说的地方有点像？

但既然沈恶魔想去，那他就陪着一起呗。

而且白黑虎好像说过自己很厉害，那保护沈恶魔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沈昭觉还想再说些什么，x-09骤然抬眸，竖起的耳朵轻轻一抖，越过他，望向远处的光亮。

杂草间的光线被微微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暗处走出，逆着远处微弱的探灯光，一身黑衣冷不丁出现在两人面前。

沈昭觉立刻将少年护在身后：“谁？”

他下意识从衣袋里摸出一只急救注射针，腿微微往后迈了一步，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沈老师吗？”

黑暗中露出一张儒雅端正的脸庞，沈昭觉微微一怔，老人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是我。”

莫问程，莫奶奶？

沈昭觉却没放松警惕，这种时候，轻信任何人都会让他和小九坠入万丈深渊。

“莫奶奶？你来做什么？是组织派你来的？要抓我们回去？”

“不是。”莫问程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听我说，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我们？”

沈昭觉眉心紧皱，重复了一遍莫问程的话，“为什么？”

“对。”莫问程轻轻点了点头，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应该知道，以你们两个人的力量，穿过研究所的戒备几乎是不可能的。上城区布防已经提升到最高等级，你们刚才逃过的那一波，只是三级警戒而已。”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是我的人。”莫问程笑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狡黠，“我从上头调走了其中一组巡逻队，就是为了给你们争取这段时间。”

X-09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半伏在他的身后，肌肉紧绷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为什么帮我们？”沈昭觉终于问出最关键的一句。

“因为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莫问程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不过现在没时间让我追忆过去了，你要是相信我，就拿着这张通行证。”

莫问程递了一张泛着颜色很旧的卡片过来。

卡片边缘磨损严重，芯片区却看得出来有经常被细心擦拭，沈昭觉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去。

“我做过调整，里面的身份信息已经覆盖成你的。”莫问程顿了顿，目光沉了几分，“但有效时间只有六小时，你们一定要在六个小时内离开这里。”

沈昭觉将那张通行证紧紧攥在掌心。

是相信，还是不信？

莫问程看见他收下了卡片，松了口气，从外套内侧抽出一张折叠过多次的地图：“入口在上城区西北的废弃电梯井，通向一条老工程通道。那里是修建上城区初期时留下的线路，很少有人知道。”

“西门的换班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三点十五，这段时间警戒会稍有松动。但记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沈昭觉将地图与卡片一同收入怀中：“我明白了。”

“还有件事。”莫问程的目光落在X-09身上，沈昭觉下意识侧挡。

老人看到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我已经屏蔽了小家伙身上的追踪器的信号，但你在到达下城区后记得尽快处理掉。”

沈昭觉点了点头，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和莫奶奶实际上的交集也不过是每天早晨遇见时打打招呼，偶尔在一起吃顿午饭，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愿意在这种时候帮助他。

沈昭觉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默了默，问出心里一直犹豫的问题：“我拿走了这个，对您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要担心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莫问程眨了眨眼，神色悠然，“毕竟这儿可是有很多我的学生的。”

风吹动草丛，夜晚的空气带着些许凉意。

莫问程已经转身离去。沈昭觉拉住x-09的手，轻呼出一口气，“走吧，咱们还有五个小时五十分钟。”

夜色深沉，星光被人造穹顶掩盖，只剩远处偶尔晃过的探灯光斑，投下晃动的影子。

沈昭觉牵着X-09，脚步疾速地穿行在上城区边缘的废旧街道上。他们不敢走主路，只能借着地图上的标记在废弃楼群和管道之间穿梭前行。

23:24。

距离莫问程所说的电梯井还有二十公里。

他们刚刚越过一座年久失修的高架桥，桥面因结构老化而布满裂缝。沈昭觉正低头查看路线，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X-09立刻竖起耳朵，挡在他身前，发出一声低吼。

“别动。”沈昭觉拍了拍少年的肩，小声提醒，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前方堆积的断砖。

脚步顿住。

这里很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

“异化体？”沈昭觉蹙眉，又很快否认，“不像。”

这一带是废弃管道工区，很少有军队巡逻，不该有这么激烈的打斗痕迹。x-09蹲下身，抓起一截断裂的布料嗅了嗅，随即用手沾取地上的血液，写下三个字。

“还有人。”

沈昭觉一愣，立刻四下环顾。

他顺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向前走，不远处，一个缩在破损石板后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看起来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披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外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渗透裤脚，脸色惨白，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沈昭觉立刻蹲下身子，刚要开口，小女孩却猛地睁开双眼，惊声尖叫：“不要过来！”

沈昭觉连忙停下动作，嘴角扬起笑容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是医生，你受伤了，需要包扎伤口。”

他刻意放慢语速，小女孩的眼神里却仍然带着浓浓的戒备，手指紧紧拽着怀里破旧的布娃娃。

恐慌又无助。

沈昭觉轻轻挪近了几步：“你的腿伤得很严重，如果不处理，很快就会感染。你会发烧、昏迷，甚至……”

他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死”这个字。

“我知道你害怕，现在外面有很多坏人，但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

小女孩依旧盯着他，目光带着不信任，但手却已经微微松开了布娃娃的边角。

“你有名字吗？”沈昭觉继续问。

小女孩犹豫片刻，细声细气地说道：“圆圆。”

“圆圆。”沈昭觉笑了笑，“真好听。圆圆，我帮你把腿包扎好，然后我们就会离开，不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圆圆看了一眼x-09，少年的耳朵直直立起，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看起来可怕极了。

“他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人的。”沈昭觉补充道。

x-09眨了眨眼，没吭声。

圆圆终于慢慢点了点头，松开抱着腿的手。

沈昭觉立即从背包里抽出急救包，动作干净利落地剪开裤腿，清洗伤口，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止血、包扎。他一边操作，一边低声安抚：“会有点疼，但圆圆很勇敢是不是？”

……

“好了。”沈昭觉最后打了一个结，将绷带仔细地固定住，“接下来只要不再剧烈活动，应该不会再出血。”

圆圆长长地松了口气：“谢谢哥哥。”

沈昭觉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谢。你一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圆圆低下头，紧紧抱住布娃娃，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见了。”

沈昭觉沉默了。

这里不是现代，不见二字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多的含义，圆圆眼里已经布满了泪水，却迟迟不敢落下。

“哥哥。”她抬起头，“你们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我吃的很少，不，我可以不吃！而且我很会干活，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脸颊滑落，女孩声音里夹着惶恐和渴望，“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们带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