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醋海生波意难平

秋意渐浓,梁山泊的天气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前山李逵与焦挺的斗殴风波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很快平息,但山寨内部那种因人员庞杂、理念差异而潜藏的躁动,却并未消散。

宋江一系的影响力仍在持续扩大。他带来的众多头领,如戴宗、李逵、张顺、穆弘等,皆以其鲜明的个性或特殊的能力,在山寨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而宋江本人,更是以其高超的交际手腕和“及时雨”的名声,将许多原本中立的头领渐渐聚拢在自己身边。

聚义厅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微妙。晁盖虽仍坐头把交椅,但很多时候,决议的形成往往需要顾及宋江的意见。吴用则如同一个精明的操盘手,在晁、宋之间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

公孙胜对此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漠然的超脱,除了涉及道法、天象或是重大决策,他几乎不再发表意见,整日沉浸于自己的清修之中。但我能感觉到,他并非真的不在意,那份沉默之下,隐藏着对梁山未来命运的洞悉与一丝无力回天的淡漠。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也影响到了我。修行时,总觉得心神不宁,那日他手把手教我绘制符箓时的悸动,与眼下这沉闷的氛围交织在一起,让我心绪愈发纷乱。

这日午后,我正强迫自己静心打坐,院外却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有不少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还夹杂着宋江那辨识度极高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

我心中诧异,收敛气息,悄然走到窗边望去。

只见宋江领着七八个人,正站在我院落外不远处。除了他惯常带在身边的弟弟宋清、徒弟“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之外,竟还有“神医”安道全!

他们来做什么?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宋江对着我的院门拱了拱手,朗声道:“步姑娘可在?宋江携安道全先生,特来拜访。”

安道全?他来找我?我与他素无交集。

我犹豫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出院门。

“宋头领,安先生。”我敛衽行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安道全身上。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带着医者特有的审视味道。

“步姑娘不必多礼。”宋江笑容可掬,“安先生医术通神,近日在山寨为众兄弟诊治,劳苦功高。他听闻步姑娘亦精通岐黄之道,尤其于那‘音律疗伤’之法颇有奇效,心中好奇,特央求宋某引荐,想来与姑娘探讨一二。”

音律疗伤?我何时精通此道了?不过是误打误撞,以“魂音”刺激李母神魂,又以特定频率的音律辅助公孙胜驱毒而已。这宋江,分明是故意夸大,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安道全上前一步,对我拱手道:“步姑娘,安某行医半生,于金石方剂略知一二,却从未听闻音律亦可疗伤治病,尤其还能驱除蚀骨散那般剧毒,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知姑娘可否赐教,让安某一开眼界?”他语气虽客气,但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怀疑与探究,甚至有一丝属于专业人士的、对“旁门左道”的不以为然。

我心中不悦,这安道全怕是把我当成了招摇撞骗的巫婆之流。正想措辞回绝,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公孙胜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院子的门口,正冷冷地看着这边。

他果然被惊动了。

见到公孙胜,宋江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凝。安道全等人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神色都拘谨了几分。

“宋头领,安先生。”我定了定神,语气疏离而客气,“小女子于音律一道,确实略知皮毛,但所谓‘音律疗伤’,实属谬赞,不过是机缘巧合,偶有所得,并非正道,更不敢在安先生这等神医面前班门弄斧。探讨之事,实在愧不敢当。”

我将姿态放得极低,明确表示拒绝。

安道全闻言,眉头微皱,似乎还想说什么。

宋江却抢先笑道:“步姑娘太过谦了。既然姑娘不便,那我等就不打扰了。”他话虽如此,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公孙胜,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安先生也是一片求知之心,姑娘日后若得闲暇,不妨与安先生多多交流,于山寨亦是好事。”

说完,他对着公孙胜的方向遥遥一拱手,便带着一脸不甘的安道全和众人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宋江此举,绝不仅仅是引荐那么简单。他是在试探,试探我的底线,试探公孙胜的反应,甚至可能想借此将安道全这位“神医”也拉入他的圈子,进一步削弱公孙胜在山寨中超然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转身,看向依旧站在院门口的公孙胜。

他脸色平静,但那双眸子里蕴含的风暴,却比任何怒色都更令人心悸。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宋江等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不知所谓。”

说完,他转身便回了院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那一声门响,如同重锤敲在我心上。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紧闭的院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涌上心头。

他生气了。是因为宋江的试探?还是因为……安道全那个男人,以“探讨医术”的名义来接近我?

尽管他的怒意并非冲我而来,但那冰冷的语气和紧闭的院门,依旧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接下来的两天,公孙胜的院落始终大门紧闭,连清松都被吩咐无事不得打扰。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悦与对整个外界纷扰的隔绝。

我几次想去敲门,向他解释,或者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但走到门口,却又丧失了勇气。我知道,他的怒意并非针对我,而是针对那不断试图打破平衡、将他拖入俗世纷争的势力,以及……那可能存在的、令他感到不快的觊觎。

这种无声的冷战,让我度日如年。修行无法静心,弹奏琵琶也索然无味。整个梁山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

直到第三天傍晚,我实在按捺不住,煮了一壶安神的清茶,端着走到他院外,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叩响了门扉。

里面寂静无声。

我心中失落,正准备离开,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公孙胜站在门内,依旧是一身青袍,神色平静,仿佛之前几日的闭门不出从未发生过。只是他的眼神,比往日更加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

“道长……”我端着茶盘,有些无措。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茶盘上,停顿了一瞬,侧身让开:“进来吧。”

我心中一喜,连忙走了进去。

院内依旧整洁清幽,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此地无关。我将茶盘放在石桌上,为他斟了一杯茶。

“道长,请用茶。”我轻声道。

他接过茶杯,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目光看向我,缓缓道:“那日之事,与你无关。”

他是在为那日的冷遇解释吗?我心中一暖,低声道:“我知道。是宋江头领他们……”

“人心鬼蜮,名利纷争,自古皆然。”他打断了我,语气带着一丝厌倦,“梁山气运,已生变故。此处……非是久留之地。”

我心中一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离开梁山?

“道长,您……”

他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与认真:“步鸾音,若贫道离开梁山,你……当如何自处?”

他……他在问我的选择?

我看着他,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回答道:“道长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也袒露了我所有的心迹。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最终,却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记住你今日之言。”他缓缓说道,将杯中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没有承诺,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醋海生波,意终难平。然而,这场因外人而起的风波,却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缠绕得更紧。

情根,于无声处,悄然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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