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蕴觉得自己浸在水里,气缺到窒息。
她先是一阵下沉,继而上升,直到像是被水浪卷拥着玩够了,随意把她托出水面,扔在不知名处,睁不开眼,只能大口呼吸涌自身周的清氧,阳光穿过婆娑的树叶,漏过她遮掩的五指,斑驳洒在身上。
五感渐归。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挠她,毛茸茸,尖硬硬的,适应会儿,她终于睁眼坐起来。
循觉望去,原是一丛油绿的矮草,抬眼望不到头,辽远阔然,正齐崭崭地随风舞成波浪,此起彼扬。
倏然,强风吹拂,吹乱她的头发,幸蕴立时回头,眼眸中盛,浮光跃金,当如临诗中,这阵风,似绕过她的灵魂,她笃定,这辈子不会再遇到如此这般令她心脏振动的事了。
直到,遇见霍顿。
那个清清白白的少年,就站在光下,白云下,她的眼前。
他没有走近她,只是温柔又警惕地告诉她,“对已逝魂灵来说,河流里的水不能喝。”
她应该放下手里捧着的一握清凉。
幸蕴望得出神,她甚至不能清晰的分辨,少年是金色的头发,还是棕色的头发。一双深邃如蓝色星群的眼眸,给人以惨白的肤色,它们就像是某个遥远星球上的山雪和冰冻湖海。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都在一个人身上协调而具象化。
他被灰色的烟雾模糊。
但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
幸蕴的心第一次告诉她。
“什么?我没听到你说的话,什么能喝?
“……不能喝,你手里的水,这里所有河流的水都是。”
“水能喝?啊,对,你说得对,我正想用它们来解渴,你要过来喝点吗?它们说不定有点甜。”
幸蕴捧着水,冲树后的男生扬了扬眉眼,呲着牙笑。
“你明明听见了,我说的话,为什么装作没听见……”
少年面无表情,撤回看向她的目光,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我第一次来这里,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
她忙站起身,分开手掌将水挥洒入河,潮湿的手胡乱擦了擦裤子,小跑追上去。
幸蕴亦步亦趋跟在少年后面,悄摸观察他,她发现男生的头发常态下是棕色,被光直射才会呈现金色。
视线继续往下,他脖子上戴着一根穿着钥匙的项绳,身上穿着类似于古希腊的服饰,好像叫Doric Chiton,特点是用量长边等于伸平胳膊到后两肘之间距离的2倍,从脖子到腰折返的部分叫Apoptygma。
材质看起来还是亚麻的,衬得人倒是出挑。
遭不住身后直白灼热的打量,少年回头瞥了眼她。
好巧不巧,此时的幸蕴刚好抬头,一个低一个仰,触不及防地撞进对方眼里。
那璀璨如星群,荒默如深海;那漆黑如古墨,晶亮如白子。
少年迅速回头,抬手撩袍加速往前,没有看见身后人同样红燎火烧般的脸孔。
尴尬极了。
幸蕴讪讪笑着,将垂落颊侧的几根发丝刮至耳际,眄眼道:“我,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你和我长得不太一样,是希腊人吗,我看见你衣服是那里的款式……”
少年并不理睬她,径自走着。
“对不起嘛,我不该骗你,不该假装没听见你说的话,我错了,我已经在反省了。”
幸蕴败下阵来,露出一副愧疚难当,痛定思痛的模样。
面前人依旧自顾自走着,没应她。
平坦辽阔的草地消失于脚下,敞亮的天光暗下来。
幸蕴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灌木,高乔木科稀疏零散的树立,慢慢变得挤挨,仰头,只见外面狭长的天空,枝叶交叉蔓延,雾气弥漫,能看见身周氤氲的绿光。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森林,巨大的陌生感袭来,密闭的树林仿佛之前要吞噬她的潮水,不安接撞而至,幸蕴下意识后退,想要回到一开始的那个草地上去。
倏瞬间,记忆跑马似的铺陈开来。
她想起来,她现在应该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突然,一辆私家车追着车尾毫无预兆地撞上来,她直接飞了出去,跌滚在路边,脸上滚下一道黏热,渗入唇缝,腥甜。路上卷起的尘沙迷刺着她的眼睛,世界消声,视线的最后,黑压压的好像围上来一大群人。
再后来睁开眼,她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迷糊的幸蕴终于清醒,转身,撒腿狂跑。
身后的少年见状,突然伸手,却捞了个空,原本嫌弃的脸上乍然涨红。
往昔的孤独和黑暗如潮汐般漫过他的身体,令他瑟缩。
“霍顿!我叫霍顿!我不是希腊人!”
骤响的声音吓飞了树上休沐的鸟雀。
幸蕴边跑边回头,她看见几步外的人立在原地,瞠大碧蓝的眼睛,大声宣告自己的名,她放缓脚步,疑惑地观察他。
少年攥紧的双手,抿直的唇锋,俨然一副受惊的脸色。
想想之前,他还好心的提醒她不要喝河里的水,思及此,幸蕴停下逃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就在不远处的森林出口,她有点犹豫。
“我原谅你了!”
“你,求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名叫霍顿的少年十分不安地伫立在原地,见女孩犹豫,急得再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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