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遣返

黄昏时分谢疏鸿家两个小侍女来请纪小公子,送谢维的旧衣服给纪小公子暂穿,小鱼十分窘迫地被她俩赤身**摁在大桶里涮了一通,穿上月白色绣栀子花的长衣,还梳了一个圆圆的小髻。小鱼眉睫修长,清秀得像女孩,打眼一看竟也有几分小公子的意思。

叫双月的小丫头拍着手笑道:“该给他擦一点胭脂!简直有我们公子在家时的几分漂亮!”华鹿褪下戒指给小鱼擦雪花膏,两只细白净嫩的玉手在他脸上揉来揉去,“瞎说!就你不臊!”

雪花膏是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洗澡水是李花樱桃花味,谢公子的衣服是说不上来的一种香气,小鱼闻个没完。

谢公子送了两个大乌木箱子的旧衣服给小鱼穿,不单有衣裳,大到罩衣、披风,小到发带、手套一应俱全,大衣裳全是翻毛的,单用青包袱包着,衣服中间掖着樟木香包。小鱼知道单一件大衣裳就价格不菲,特意跑去跟卫杭之说。卫杭之说他给什么拿着就是,点心不要揣来了。

卫杭之披一件深衣写折子,小鱼替他砚墨。卫杭之道:“我派人送你回淮阳。”说着,将盖上印鉴的帖子推给小鱼,“收好了,回去拿给淮阳府。”

纸上寥寥数字,言纪非渝与案无涉,令淮阳府为他销档。

小鱼一惊,“这、这就结案了吗?”“你与案情无涉,自然可以走了。”卫杭之将帖子略晾一晾。

小鱼嗫嚅道:“可是......可是大人的伤还没有好。”卫杭之问:“你不想回家了?”小鱼忙说:“不是!不是......大人对我有恩,我想......”

“这案子牵连众多,你不要掺和。”卫杭之把帖子卷进青竹信筒里,“在家安心读书,不必跟人提起銮仪司,知道么?”

“是不是、我、连累大人了。”小鱼低着头,一定是自己连累卫杭之受伤的缘故。卫杭之把缠着绷带的手搭在他肩上,矮身看着他,“叫你回家是为你好,你明白么?”

小鱼心里百转千回,昨天千方百计溜走,今天却委屈地要掉眼泪。卫杭之见他泪眼汪汪泫然欲泣,也没话讲了,只好说:“你去收拾收拾吧。”

小鱼一声不吭低头砚墨,墨倒是浓淡得宜,卫杭之由他去,就着手写起奏折来。

銮仪司规矩十日一述职,事无巨细禀明紫明宫。卫杭之照实奏明敌秋与沈青寰一事,并附上二人画像形容给銮仪司入档,也详述了陈绍真中风始末——建川镇守出事,帝都必然已经知情——一并请罪。

写完了交给任九玄,任九玄当着卫杭之的面封信入闸,贴上封条交给手下。那仪卫背上缚着两面锦旗,接下来十天内他将要一人双马昼夜兼程地将信匣送到皇帝案上。

卫杭之对小鱼道:“早睡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城。”小鱼一声不吭出去了,卫杭之刚趴下歇会,小鱼吭哧吭哧提着一桶水又回来了,要给卫杭之洗脚。

卫杭之随便他洗,小鱼撸起袖子蹲在床前,把卫杭之两只脚洗得白里透红,指甲缝都仔仔细细地刷了一回。完事还在膝盖上铺上手巾给卫杭之擦脚,卫杭之被他洗得怪累,道:“行了。”

吧嗒。

一滴泪落在卫杭之脚面上。

“......”卫杭之实在猜不透小孩的心思。小鱼不吱声,用力擦眼睛,擦完了眼睛接着给卫杭之擦脚。

“行了。”卫杭之把脚收回来,“你不乐意回家?”

“不是、不是。”小鱼倔强摇头,“我对不起大人。”

“你哪对不起我?”卫杭之问。

“我害大人受伤。”小鱼拖着哭腔说。

“......”卫杭之一阵沉默,两个人相顾无言。

“你回家去就是帮我了。”卫杭之道,说着拍了拍床,示意小鱼上来。自从卫杭之受伤,小鱼就被赶去和宋鸣花重一起住,两个底层仪卫搜城三班倒,往往天亮了才回来一头栽在床上。

小鱼委屈极了,甩了靴子爬上床,和卫杭之并排趴在床板上,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卫杭之。卫杭之随他去,自顾自闭目养神,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

秋天早晨还是有点冷,小鱼搂着丹栖的腰坐在马上,背后背着半人高的青包袱,脑袋靠在丹栖后心上。丹栖并不十分把这小孩片子放心上,一路心事重重虚挽着缰。出文巷进鸣风街,铺子鳞次栉比向街而开,既有门户幽深的高门大院,也有麻棚矮凳的小摊小贩;虹桥跨街,九溪连横,游人如织。卖茶水的煎茶味、卖炊饼的烤芝麻味、打酒角子的酒香味、卖花生糖的甜酥味,卖百合的小丫头唱“百——合!”,炸锞子“滋——”地一声,纷纷攘攘不绝于耳。望云不准临街开门,此景乃是建川独有。

丹栖一行人有步行衙吏开道,心不在焉走马观花,照南行了约莫小半时辰,游人渐稀,城门已经遥遥在望。刚过百里渠,巷子里突然冲出两个白衣人,一个头戴长纱幕篱的当先往丹栖马上扑来!

丹栖心道我操?寡妇伸冤?当即勒马,寡妇扑了个空,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干什么的!”丹栖居高临下,小鱼从他背后探半个头出来看热闹。

寡妇看样子摔得不轻,另一个没戴幕篱的寡妇小妾嘤咛一声扑上前去扶寡妇,口中喊着:“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小姐!”

衙吏粗声驱赶,寡妇小妾尖声哭叫,寡妇挣扎着膝行上前抱住丹栖的马腿,口中说:“我乃建川镇守陈家陈妙恕!谁敢动我!”

这一嗓子把衙吏都镇住了,“你谁?”丹栖问。“寡妇小妾”搀着“寡妇”起身,寡妇掀开幕篱,露出一张明丽的脸,杏仁儿眼、柳叶眉,耳上一对儿翡翠珠坠儿。

“我乃陈绍真二女,陈妙恕。我有冤情要陈。”陈妙恕镇静道。

“什么冤情?”丹栖问,他心知陈绍真有三子两女,狐妖案裴桦洺是其二子夫人,陈妙恕是她小姑子,正是八月十五案发那天的同游证人!

“裴桦洺不是被狐妖所杀。”陈妙恕道,“直到十六日晚上二嫂还活着!”

“你可知我是谁?”丹栖从马上俯身看她,“对本部撒谎,罪同欺君。”

陈妙恕临危不惧,正色道:“学生也有书院兼修身份在身,不敢对官中大不敬。裴桦洺一案的确另有隐情。”

“既然如此,月前提审陈家你为何称病不见?”月前銮仪司提审陈家众人,陈家二小姐称病未见。

“并非我有意不见,而是家父将我关在房中不许我见人!”说着,陈妙恕从发髻上摘下一只簪子递给丹栖。

丹栖早已看见这是一只金银错花杏叶金簪,与公主坟里的别无二致,正是敌秋的簪子。

“我知道你是帝都来的人,你敢不敢跟我去看二嫂的孩子?”陈妙恕盯着丹栖。

“看什么玩意?”丹栖皱眉。

“二嫂的孩子,我偷偷留下了。”陈妙恕镇定自若道,“你要看即刻就跟我去,我家里正掘坟找它。”

丹栖脸色变了,问:“你会骑马吗?”陈妙恕自顾自说:“带你去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丹栖端坐马上,玩味道:“你还有条件。”

“我父亲已经重病,不能再担任镇守的职务,我要你们派人送我们一家回澄林。”丹栖冷笑:“你倒是会打算,若是我不答应呢。”

陈妙恕面不改色道:“那我就上书大理寺。”

丹栖鼻子里嗤笑一声,说:“好啊,那找大理寺去吧。”说着,打马就要走。

陈妙恕拽住丹栖的马缰,急声道:“我不信你不想要那个小孩的尸首,你只要跟我去!其中关窍一看便知!”

丹栖哼了一声,对后面说:“给她牵匹马。”

*

慈安寺遍植银杏,秋日里落叶成金。“你把小鬼埋这地方?”丹栖问陈妙恕。陈妙恕的小丫头犀浙替她打伞,陈妙恕说“没有办法,我怕被家里知道,只好趁着布施埋在这里。”“啧。”丹栖心道这婆娘简直没一点谱。

慈安寺是建川官府收赈孤儿的地方,从小教给织工、绣工、瓷工等手艺,满十五岁后有一道考核,手艺好的可以留在官中入工籍,手艺不好的发给一身衣裳放出去自谋生路,闹匪、闹灾时候也从寺里征调人手。寺里全是大通铺,一间通房住四五十个人,若这不干不净的东西传染瘟疫,那可真得喝一壶的。慈安寺所有人口都被赶到后院去了,仪卫封了寺门,不准闲杂人等窥视。

丹栖看着宋鸣带人在慈安寺银杏树下刨,不多时已经挖出一个油布包着的木头匣子,匣子不大,鎏金描红,看样子是个首饰盒。陈妙恕说:“就是这个!”说着就从袖中解下钥匙。丹栖按住她的手:“不急,你先和我说道说道,这玩意是死是活?”

陈妙恕不解,问:“怎么可能还活着?孩子不足四个月呢。”

“这么说是死的了。”丹栖打个手势,仪卫拿来寺里晒粮食的藤筐扣在匣子上,从藤筐的空里伸手进去开匣子。匣子一开,立马退开,丹栖亲自拿刀鞘把匣子盖翻开。

匣子里是一坨干瘪的糊糊,真是糊糊,烂得跟匣子都黏一块了,恶臭扑鼻。

“......怎么回事?”丹栖冷眼看着陈妙恕。陈妙恕道:“二嫂在桥上遇刺之后抬到家里,大夫说大人决计留不住了,可是双生子又胎位不正产不下来,流了好多血——”

“等等!双生子?”丹栖打断她。

“不是,不算双生子,是......两个孩子长在一块了......”陈妙恕小声说。

丹栖立即翻开藤筐,把糊糊扣在地上扒开,四肢已经不能分辨,果然看到两个拳头大小的天灵盖。两个头不是并排长在身子上,而是像并蒂樱桃一样一上一下连在一起。

丹栖脸色铁青,问:“怎么弄成这样。”陈妙恕哽咽道:“双生子在二嫂腹中打架,划开了二嫂的肚子......大夫掏出来后还活着,互相把对方的手、脚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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