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你什么时候知道崔木火怕苦的?
A: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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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天。
学校门口水果店那个绑双麻花辫戴围裙的年轻老板,利落爽快地跟池不渝讲——
九月份的芒果包甜!儿豁!
于是池不渝微微皱着被暑汽洇红的脸,绷紧下巴扫视黄澄澄的众多芒果,觉得长得都差不多。然后她改用点兵点将的手法,选择了其中自认为最甜最饱满最大最适合病人吃的一个。
下一秒身后马路传来救护车警铃声响。
她急忙忙地揣着这个九月份的芒果,穿着绿油油得很显眼的军训服,在学校门口那棵永远不会结果的椰子树下高高举手,扯着嗓子大喊,
“这里!”
之后,这个九月份的芒果又跟她噔噔噔地上了救护车,莽莽撞撞,颠簸了一路,最后被脸色苍白的的崔栖烬很冷酷地揣在兜里,趁她和教官不注意,偷偷跟医生讲——
可以不开很苦的药吗?
当时,崔栖烬一个兜里揣着那个芒果,另一个兜里,是一个黑色的索尼随身听。鼓鼓囊囊的,像个装作冷酷的小娃儿。
而池不渝坐在急诊室外面的蓝色座椅,一边弯腰挽着被跑松的裤脚。
一边好奇地往里瞄,一眼瞄到崔栖烬衣兜里偷溜出来的索尼随身听。
悄咪咪地想——这个女同学原来会在军训的时候随身带随身听,是要在站军姿的时候偷偷听歌哇?
然后又无厘头地想——这个病怏怏的女同学到底是爱听孙燕姿还是泰勒?
想那么多她自己先憋不住,笑出声。
直到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她的笑逐渐叠在一块——一双芒果黄色的vans板鞋停在面前。
她懵着抬头。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崔栖烬微微垂下的纤长睫毛,很直很长,黑黑的,在充盈阳光下罩着郁白的眼睑。
这个女同学看起来身体不好。她皱着脸,觉得好担忧。
“谢谢你。”崔木火同学的声音也没有一点气力,病恹恹的。
手背垂着,上面是刚打过吊针还贴着胶布的创口。没什么表情扔下这句话,就往医院外面走,绑起来的高马尾有些松松的,在走廊里晃来晃去。
走了几步顿住,又折返回来。
在她面前静默地站了片刻,才吐出几个不咸不淡的字,
“但我不是怕苦。”
“啊?”池不渝抬头,有些迷茫。绑在侧边的丸子头跟着她晃下来,松松垮垮的。
“那你是怕什么哇?”
崔栖烬一下卡了壳。抿得平直的嘴角敛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唇,但又没能说出来什么。
最终,不太热情的目光落到她侧边快要散落的丸子头上,像是放弃式地说,
“你的重音落得和你的头发绑得一样歪。”
话落。还没等池不渝反应过来,就踏着那双vans板鞋走了,连步子都迈得很直。看来这个女同学不太好相处。
池不渝偷偷叹了口气。
回程的路上她们和教官一起坐巴士。
是当时还开通不久的小型社区巴士,主要在市井小巷穿梭流通,木头车,座椅好硬。
摇摇晃晃,速度很慢。
池不渝坐了一站就开始晕车,迷迷糊糊间,她将头栽在玻璃窗上吹风。
偶尔迷糊睁眼,看到教官那个盘起青黑长发的脑袋,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像世界在她眼睛里头翻了个边。
好不舒服。
她将脸贴在被阳光晒过的玻璃上,有些热,还能嗅到很淡很淡的木质气息,让人觉得更加不舒服。
每次坐这辆社区巴士,她都觉得难受。
可如果不靠着,她就更晕。头昏眼花间,车到站,车门打开,突然停下向前猛冲的那一瞬间她好想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上车,她听到一声婴儿哭喊声,紧接着有个人站了过来,阴影隐隐约约地笼在她面前。
社区巴士座位很少,她以为是人家带娃儿的妈妈刚上车看中她的座位,于是瘪一瘪嘴,闷着头讲,
“不好意思哦,我晕车比较厉害,不能给你让座,你去找我们教官吧,她当兵的,身体应该比较好。”
可能教官听见这句话要来骂她。
但池不渝已经管不着。彼时车厢内婴儿还在哭喊。站在她身旁的人好像笑了一下,被流动的风刮得很模糊。
却没有答她乱七八糟的话。
直到歪歪扭扭的社区巴士重新出发,她听见缓缓拖玻璃窗的声音,好像是她前面那个座位的窗户打开了一点。
一阵裹挟热气的风吹过来,还夹杂着很隐约的芒果香气,好像能舒服一点。恍惚间她睁开眼,看到推窗的那双手很白很瘦,就是手背上好像有点淤青。
刚想看清,忽然头顶压下一顶被她嫌弃很不漂亮的军训帽。耳朵里被塞进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里面传来歌手丝滑的转音,混沌间透亮,朦胧间清晰。
“晕车的话睡一会吧。”
应该是恢复了一些,女声不像之前那么没有气力,讲的普通话,有点润润的,有点重感冒之后的鼻音。
她懵着没反应过来,想抬头分辨此时此刻是什么状况,却没抬得起来——
是这人率先将她的帽檐压下,像是故意不想让她抬头看她似的,“不用谢,我是为了给那位阿姨和她的宝宝让座。”
细瘦的下巴微微往里收了收,停顿良久。才又特意补一句,
“顺便谢谢你的芒果。”
阳光淌过,社区巴士缓慢在公路行进。
站在她面前的这人穿着军训服,垂落的手跟着老旧木质巴士晃悠,手背上是抽血扎针没扎太好的淤青,郁白皮肤质感纤薄,透着里头不太明显的青色血管。
双兜还是那样鼓鼓囊囊。
一个兜里装着九月份包甜的芒果,另一个兜里,是一部缠着耳机线的索尼随身听。
耳机线延伸出来,一头绕在这人纤细骨感的手指上,一头延伸到她的耳朵里。于是她迟钝地想起——
原来她的随身听里是在听陶喆。
“I just can't be your friend~”[1]
夜灯混沌,一辆老式木质社区巴士从爱情迷航街开过,晃晃悠悠地经过。池不渝看到里面载着几个穿附近高中校服的少女。
其中一个抱双肩包的,正懒懒地靠在车边吹风,经过她的那一刻,旋律律动和微哑女声同时从车窗里传来。
已经是2024年,还不停有少年人爱听陶喆,还不停有人在翻唱这首普通朋友。
“池不渝。”
从2013开到2024的木质社区巴士彻底开过去,崔栖烬的声音这些年好像也从青涩变得更加成熟有质感。
池不渝回过神来。
看到崔栖烬还在盯着她手中的那盒药,不由得缩了缩手。
但下一秒,又看到崔栖烬的嘴巴——
崔栖烬的唇生得有些薄,有人说唇薄的人向来薄情寡义。池不渝一直没有这样觉得。而现在,崔栖烬的唇厚是比之前厚了,但池不渝觉得好愧疚。
她看到崔栖烬红唇上微微结痂的疤,和仍没有消退的肿,突然没由来地想起昨夜她们躺在黑暗中接吻。
崔栖烬问她芒果哪里来的。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那颗九月份包甜的芒果,但后来崔栖烬说不甜,于是她觉得好委屈。忍不住咬住了女人微微翘起的唇珠,在这里流连不舍,仔细磨蚀。
后半夜坠入旧日梦境,她回到高中校门口的椰子树下,汗津津地跟那个绑双马尾麻花辫的老板说——
呸!骗人!最甜的一颗芒果根本不在九月!
老板扯着嗓子问她在几月。
她理直气壮地说,在一月。
“给都给了,你还要收回去?”崔栖烬冷淡的声音再次出现。
池不渝慌里慌张地再抽出思绪。
顶着微微发红的耳朵,一只手往发烫的脸上捂,刚堆过雪的手套冰冰凉凉的。另一只手拿着药往前晃了晃,
“那你涂一涂药嘛?”
崔栖烬盯了她一会,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摘了,团成小团。拿过她手中6 months的药,“下次救人不要用这种方式。”
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拿开,脸色苍白,毫不客气地吐出三个字,
“像肘击。”
池不渝缩缩手指,“知道了。”
崔栖烬把用过的一次性手套扔到垃圾桶,又望着她不讲话,似乎是有话同她讲。
池不渝踢了踢脚边的碎雪,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说一下昨天晚上的事。
还是崔栖烬并不想要提起这个应该被遗忘的小事故?
纠结间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水水你过来一下!”
她仰头,发现是表姐游颖,正探头喊她。于是便也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来了!”
再低头的时候,崔栖烬已经移开视线,垂着睫毛盯那盒药。
池不渝试图双手插兜。
但手套太厚,没能揣进去。于是便干巴巴地眨眨眼,说,
“那……你乖乖涂药嘛。”
说完后又猛地闭紧嘴巴。怎么突然说“乖乖”了?难不成看见表姐就想起小侄女了?
可这个词用在她们之间好像有一点尴尬。特别是现在。
池不渝这么想着,便偷偷去瞄崔栖烬。
崔栖烬掀开眼皮看她一会,好像并没有在意这个词的错误用法,
“那我先回去了。”
池不渝松了口气,点头说“好”。
崔栖烬“嗯”了一声,转过身,十分闲适地踏着步子往回走,似乎没有和她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的想法。
池不渝终于把双手揣进兜里,瞥到长椅上的loopy雪人,又瞄到崔栖烬忘在长椅上的芒果,大喊一句,
“崔木火你的芒果!”
崔栖烬有些迟钝地停下脚步,在嘈杂夜街回头望她。而不是望芒果。
池不渝有些踌躇。
过了一会。
崔栖烬慢慢走过来,拎起忘在长椅上的芒果,很随意地说一句“谢了”。
然后转身。
池不渝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一句,“不用谢。”
结果崔栖烬就回头,微微皱眉看了她一会,在冷风中发出一声叹息。白气萦绕,很没有由来地说一句,
“我带的纸全给陈文燃了。”
“啊?”池不渝没反应过来,“什么?”
“算了。”
像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崔栖烬松开紧皱的眉心,踏着沙沙的雪声走了过来。
此时汽笛乱鸣,好像一幅出了事故于是乱了套的心电图。
池不渝愣在原地。
看着崔栖烬裹在大棉袄里一步一步走过来,脸缩着看不清表情,在快要融化的一场初雪里,缓慢伸出了揣在兜里的手。
却又迟疑着在空气中悬停几秒。
池不渝下意识抬手,想要在这漫长的几秒钟里直接用手套往脸上抹。
“别动!”
崔栖烬比她更快,体温终于落到她的鼻尖,只是用指节抹去那一点冰凉,
“捡过雪的手套还要往脸上捂做什么。”
有些警告的语气,动作很快,擦了几下就快速收起手。
却又在这之后轻轻张开微微结痂的唇,微微抬起下巴,有些嫌弃地补一句,
“别被你表姐看到说我欺负你。”
以至于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她们还有一个亲亲,好像还没有亲掉。
今天愚人节,本来想给大家讲个笑话,但无笑话可讲,遂大家就当我讲过笑话。
[1]歌词还是陶喆的《普通朋友》。
[2]四川话里“儿豁”就是强调自己没有骗人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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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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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社区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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