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

百里重一把按住岁鹤的肩膀，将其推到了烛光照不见的地方。

“师兄，你怎么了?”

岁鹤试探地问，却没听到回应。

昏暗的角落里，岁鹤看不清百里重的脸色，只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气息。

百里重浑身灵力紊乱。

他隐隐约约听到岁鹤的声音，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一片红色的纹路浮现，从脖子向上蔓延，覆在他的脸上。

烛火幽幽，岁鹤越看越觉得熟悉。

遭了，是骊珠魔龙的龙纹！

龙族天生龙纹，印刻在龙魂上。

龙身死后，龙魂记恨纠缠凶手。若生灵吞噬龙魂，龙纹也会转移到对方的魂魄上。

骊珠魔龙在五十年前消失不见，但没消息说过是百里重杀的。混蛋师兄，杀什么魔龙，这下麻烦了。

岁鹤十分头疼。

无虞崖的骊珠魔龙性情狡诈又阴险，喜欢吞噬怨气当小零食。龙魂上全是怨气和魔气，魂体坚固难以炼化，稍有不慎便会使人走火入魔。

看样子，百里重并未将龙魂彻底吞噬，仍有部分龙魂在摧折心神。现下，龙魂暴动，搞得百里重灵力紊乱、识海动荡。

担忧是迟惑对龙魂产生了影响，岁鹤将涂了药的蜡烛和珍珠扔进池塘，又将野草掀翻到水底。

他催动补灵符石，冰冻池水，并在屋内设了屏障。

做完一切，岁鹤勾住百里重的脖子，咬破舌尖，闭眼渡了过去。神魂出窍，一头扎进百里重的识海中。

红日高悬，识海一片灼热。

海面盈沸，热浪翻滚，火蛇不断地纠缠彼此绞杀。

火海上，一只红鹤盘旋着，血珠紧随其后。

很快，它找到了被黑雾缠绕的百里重。

察觉到有东西靠近，黑雾分出一条龙魂冲向红鹤。

红鹤张开羽翅。

一声戾叫，蓝色的灵力涤荡开来，驱散了攻击。

气息泄露，灵力的伪装破开，翎羽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火蛇窜出海面，呲着利牙朝白鹤咬去。

白鹤正要扇翅，火蛇却停下动作，转身回到海中继续厮杀。

百里重睁开眼，问：“师弟?”

“是我。”

白鹤展翅，将黑雾劈开一条小道。

它快速钻了进去，停在百里重身前，化作人形。

岁鹤没有多言，两人坐在石台上，开始炼化黑雾。

血珠裹着灵力，散落进海中。

血落生花，一支支新荷冒出海面，枝叶蔓蔓，花开不断。蓝色的灵力缠绕住火蛇，灵蛇平静下来，回到海底。

残缺的龙魂被压回红日中。

莲叶挨挨挤挤，灵蛇眠在海底，识海恢复了宁静。

岁鹤拒绝了百里重的搀扶，他带着全部炎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肉身。

*

屋内。

岁鹤松开勾住百里重的手，别过身子，倚在床柱上低低地喘息。

百里重神色清明，他望着背对自己的岁鹤，没有说话。

“师兄，你出去，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岁鹤紧紧抓住围栏上的横木，声音颤抖。

“我会守在门口，有事可摇铃唤我。”

百里重没有直接应下，他将一枚玉铃放在春凳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岁鹤愣了一下。

他倏地抬头，神色裂开。

金色的牡丹花纹映在眼底，像是燃烧在黑暗湖底的金色火焰。

“滚，不要你守。”

岁鹤拽起铃铛，扔了过去。

铃铛没砸中，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百里重停步。

他转身拾起铃铛，走到床前。

百里重蹲下，注视着岁鹤，说：“师弟，听话。”

有病吧，谁要被你守着。

岁鹤恶狠狠地盯着百里重，恨不得将对方左踢右打。

岁鹤正欲开口，却没了力气。

他闭了眼，感到一阵乏力。

“我就在门外，别怕。”

见岁鹤没有说话，百里重将铃铛放在床头，转身出了门。

热气蔓延得太快。

身下发疼，神智开始模糊不清。

岁鹤勉强撑起身体，抓紧时间开始自己折腾。

一时间，房内只有衣袍的摩擦声，和沉闷压抑的喘息声。

片刻后，铃声响起。

“百里重……帮忙。”

*

房门打开，百里重走了进来。

面子碎了一地。

岁鹤低着头，不敢看百里重。

他强行克制住内心的抗拒，紧紧地靠在对方怀中。

燃烧的蜡烛将暧昧的红光投在两人肩上。

隔着衣袍，两人依挨着，呼吸声越发清晰。

岁鹤坐在床上，衣袍四摆展开，仿佛一朵迎风盛开的白色莲花。

低眉信手，轻拢慢捻。

窗外，悄悄探出一节花枝。

新抽出的枝条格外柔软，绿叶后掩着两枚稚嫩的红果，鲜润得像是山野里的树莓。

真乱。

岁鹤闭上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触感变得更加清晰。

风动，绿叶婆娑，牵动心扉。

“闭眼，不准看。”

“我不看。”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没用。”

岁鹤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百里重心中一沉。

龙魂不知因何故被勾起了情期。

炎息躁动，搅乱了他的识海。岁鹤为救他将炎息吞走，炎息灼热异常，若不尽快排解，恐怕会伤及根骨。

但，以那种方法排解，岁鹤愿意吗？

百里重动作一顿，他的手停住了。

静了片刻，他以极低的声音幽幽地叹息一声，轻声说：“抱歉。师弟，失礼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跳了跳。

岁鹤心头一震，觉得对方忽然身上燥热起来。

他睁开眼，却被捂住了视线。

银瓶乍破。

岁鹤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红色的衣袍散落在床上，露出几处被浸湿的痕迹。

烛火映照下，金焰牡丹花纹多了些许艳色。

百里重缓缓地将指尖抽了出来，听着岁鹤松了一口气。指尖上沾了些透明的水色，散发着清淡的气息。

湿湿的，热热的。

岁鹤恼羞成怒，一口咬住百里重的手腕。

窗外一片月光。

开满花的枝头上，稳稳地停了一只白雀。

羽翼丰满，姿态挺拔。

白雀身后不远处的树上，一只体型稍大的成年青雀注视着它。

皎月注视下，青雀展翅冲向白雀。

白雀惊飞，羽翼轻振，发出一声清越的春啼。

一双手停在腰间，不容拒绝地按了下去。

岁鹤失神地望着墙上不断起落的影子，听见窗外飞鸟展翅的扑哗声。

青雀追了上去。

白雀被死死地压在繁茂的绿枝上。

枝头摇晃，簌簌地落下一地白色的花瓣。

白雀长啼一声，声音凄婉哀切。

曲径通幽处，幽处花木深。

乌云欲翻墨，白雨乱跳珠。

天杀的，太疼了。

岁鹤全身绷紧，死死抓住百里重的手臂。

“出来了就好。热气还没散，放松些。”

百里重握住岁鹤的手。

两只手紧紧握着。

烛火摇曳，风轻轻吹过。

岁鹤躺在床上，仿佛躺在柔软的霞云中。

他一抬眼，看到百里重凛然不容冒犯的样子，心中感到不甘。

“人面兽心的家伙。”

岁鹤恨恨地说：“竟敢对自己的亲师弟下手。”

“你完了。我要向所有人揭露你的真面目，我要你身败名裂。混蛋，道貌岸然的混蛋。”

岁鹤怒极，想要一脚踹开百里重。

岁鹤望着百里重，任谁都能看到他眼睛中的怒火。

目光湛湛，摄人心魄。

烛光照在他的眼中，泛着漂亮的水色。

百里重往前逼了一寸。

他轻轻吻了上去，像是在吻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

“是我的错。别哭，很快便好。”声音低沉又炽烈。

“你无耻。”

“别多想，只是在解决热气。”

“我最讨厌你。”

“我知道。”

铃铛不知被谁踢落到了地上，发出丁零的声响。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幽咽泉流声暂歇，间关莺语花底滑。

狂雨骤然间，花朵湿漉漉地滴着水，风呜呜地拍打叶片。

窗外，没有雀鸟，也没有花枝。

一只白鹤在温暖中渐渐融化。

引用的诗句，注明：

“低眉信手续续弹，似述平生不得志。”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出自《琵琶行》白居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出自《题破山寺后禅院》常建

“乌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出自《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苏轼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出自《滁州西涧》韦应物

3.饺子醋，完成

领悟到一点儿比喻流写法

——

雷声轰隆，电光一闪，竟然哗哗地下雨了。

4.8晚21: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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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室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