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郑峋的三个儿子中,只剩郑书桦一人尚未成家,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郑书桦见自家小妹贸然闯入,看了看父亲脸色,起身低声皱着眉提醒,“小妹。”

郑伊湄不为所动,深吸一口气,行礼道:“那枚玉佩不是我的,这是——”

话未说完,郑峋便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玉佩不是你的…”

“你就是还想着那个姓崔的!”

郑伊湄一时怒从中来,想出言反驳,最后也只是嘴抿了抿,头低下解释道:“玉佩不是他的。”

郑峋自是不信,面前这个女儿表面上举止挑不出一点错,可背地里见过什么人,他很清楚。

如今竟是为了一块儿玉佩顶撞他。

郑峋脸色愈发沉,胡须跟着颤了颤,声音冷硬,道:“那块玉佩,我已经着人送给晋王了。”

郑伊湄怔在原地,许久之后,竟是无奈笑了笑,眼睛微红,抬头间没了刚才的恭敬,冷声讽道:“父亲若想让我嫁给晋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郑氏自来重尊卑礼数,郑峋也从未见过她这么顶嘴,愣了半晌,气血逐渐上涌,厉声道:“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什么?还不是让崔家那个趁早断了念想!”

郑伊湄不解道:“就因为他随母姓崔,不肯改姓杨?”

郑峋气得胸口起伏,眉头拧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可知崔杨两家是什么关系?崔纪得罪了那么多人,司徒的位置迟早不保,你嫁到崔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话只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和你说了也不明白。”

她上前一步,回道:“可我们郑氏和崔氏是世交,母亲不也是崔氏女,难道父亲以为把我嫁给晋王,就能划清关系?”

“父亲别忘了,当年若没有我和母亲在彭城,晋王他早就......”

“小妹,少说两句…”郑书桦走到她身旁,提醒道。

“你别护着她。”郑峋打断他的话,怒道:“都是从前你们太纵容她了,如今竟是目无尊长。”

郑伊湄并未辩解。

这句话她已经听习惯了,如果这算是目无尊长,她认。

可那枚玉佩,她无论如何也会要回来。

她眼神一冷,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一声拍案声,“她的婚事定下来前,不得迈出家门一步!”

*

自那场大雪过后,岑璠便再也没有被噩梦所扰,可昨日夜里,她又入梦了。

和之前的梦完全不同,梦里是个黑夜,不知为何,她瞧不见任何东西,似是被什么困住,隐约闻到一缕暗香。

清晨,天还是灰蒙蒙的,门外的吵闹声逐渐清晰,岑璠起身,头脑昏胀。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梦到了黑夜,浑身却觉得疲惫不堪。

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门外的闹声又传了过来,“既是进了虞家,晨起给父母问安便是规矩,这里可是洛阳,不是什么乡野之地!”

岑璠披了衣裳,推开门便见槿儿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了什么眼睛通红。

乳娘拉住槿儿,训斥道:“我昨日怎么和你说的,少说两句…”

槿儿还是不服气,回了一句,“我们岑家在彭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何就成乡野了?”

岑璠走到门口,紫芯身后跟了一群小厮,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大姑娘可算是醒了。”

岑璠看了她一眼,想到昨日乳娘嘱咐她的,浅浅一笑,“紫芯姑娘可否和夫人说一声,我明日再去。”

紫芯低声道:“没规矩...”

乳娘见状,上前一步徐徐道:“我们姑娘昨日睡得不踏实,紫芯姑娘劳烦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晚些再去,夫人大度,想来不会计较。”

紫芯没再说更多,转身离去。

后来黄氏带了话来,说既是不舒服,让她改日再来便好。

乳娘先是将槿儿训了一番,待传话的人走后,叹了口气,“姑娘在虞家不比岑家,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岑璠抿了抿唇,道:“知道了。”

乳娘看岑璠这幅模样,知道她心里定是厌烦,自家姑娘自小便是一副执拗脾气,不服软,有些话从前没说过,现在想改也是难......

她一时犯了难, “这些姑娘慢慢学,有老奴在,姑娘尽管放心...”

岑璠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有人破门而入。

来的人不少,领头的女子盘了妇人髻,衣着华贵,可分明还是个姑娘模样,而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和那日崔迟景的穿着倒极为相似,只是年岁长上许多。

岑璠站起身,似是认出她是谁,眼神微沉。

听说虞府共有两位姑娘,前些日子有一位嫁给了柳氏四子柳戚淮做续弦,能这样闯入她的屋子,也只能是那位二姑娘黄瑜了。

黄瑜看了看四周,道:“开始搬!”

说罢,身后的小厮便直向妆台而去。

槿儿大惊,也顾不得乳娘刚才说的,推开走在最前面的人,喝道:“你们干什么!”

黄瑜笑了笑,“阿姊见谅,妹妹本是想在母亲那里同阿姊说此事,谁能想到,阿姊不但没有去请安,连手下的人都没有半分礼数。”

岑璠闻言便也不退让,走到槿儿前面,声音也冷了几分,“姑娘闯入我的屋子,便是有礼数?”

乳娘见情形不好,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那男子道:“这屋子原就是阿瑜的,为何不能进?”

岑璠听到这句,知晓这两人绝不是来同她讲道理的。

淡淡道:“那我若是不让呢?”

“你别欺人太甚!这屋子里的东西本就是阿瑜的,如何不能搬?”柳戚淮讥诮道:“果然是外室所生,小家子相。”

乳娘冷汗直流,小步上前,“姑娘…”

谁知岑璠没再争执,冷声道:“让他们搬。”

乳娘愣了愣,站回她身后,眼瞧一群人来回折腾,将东西都搬了出去。

连一张榻都不曾剩下。

昨日才放置好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一只玉笛被摔了个粉碎。

槿儿眼睛已经红了一片,用袖子抹了两把眼泪,道:“这可是咱们老太爷送给姑娘的笛子….”

她外祖父还在世时喜欢吹笛,她常陪在身边,便时常讨教。

那时在岑家,她唯一亲近的也只有外祖父。

那只笛子是老人临终时送给她的笛子,她来洛阳除了银子没带多少东西,却是将玉笛带来了。

槿儿边哭边骂,“什么世家礼数,我看分明是不要脸!咱们还不如不回来。”

岑璠睫翼微垂。

她何尝不知,虞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是没有母亲生前的嘱托,没有珝儿在这里,她断然不会选择回来。

她低下头,攥紧拳,喃喃道:“都搬走也好...”

这样也好,她分文都不欠虞家的,什么养恩生恩都划清界限才好…

乳娘跟着槿儿连着低骂了几句,拾起地上的东西,却不知道能搁置在哪里,只能放到之前她们带来的箱子上。

摔碎的玉笛刚收拾好,珝儿却来了。

珝儿迈入房门,四处环望,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张大嘴,惊道:“三妹和三妹夫竟是...都搬走了?”

“珝儿怎么来了?”岑璠走到他面前,收拾东西时挽起的袖口还未放下。

珝儿走到她面前,正色道:“三妹这次确实过分了,不过阿姊放心,刚才母亲在堂前当着三妹夫的面,将三妹好生训斥了一顿。”

槿儿只觉得他在为黄家开脱,没有半分喜色,嘟囔道:“训斥有什么用,也没见把东西还回来啊!”

珝儿“哎呦”一声,直道她不懂,“那不是还有柳家人在?三妹哭着闹着就要那些东西,咱们也总不能真当着柳家人的面把东西要回来吧?”

槿儿却没被说动,剜了一眼,“这院里这么大阵仗,主院的人若真想管,早该来人了,何必等到院子搬空了,再叫回去训斥...”

珝儿一时哑口无言,好在岑璠及时叫了槿儿。

“咱们待会儿出门,找些好点的木匠,把该置办的东西置办了。”

乳娘打开箱子,拿了两块银子,狠狠拍了拍槿儿,“少说两句!”

槿儿嘴一鼓,“知道了…”

珝儿眼尖地看见了箱子里的银子,不由自主上前几步,“阿姊,这么多银子是哪儿来的啊?”

乳娘笑呵呵地答:“这些都是姑娘自己...”

“这些都是外祖父留下的。”岑璠接道。

珝儿盯着明晃晃的银子,合不拢嘴,难以置信,“都是给阿姊的?”

“算是吧……”

珝儿一下来了精神,走到箱子前,俯身去看箱子里的银子,咧开嘴,“如此甚好!就算三妹把东西都搬走也不用担心了!”

岑璠淡淡笑了笑,并不怎么高兴,槿儿反驳道:“公子此言差矣,他们今日赶从咱们院子搬东西,明日可就敢来抢咱们的银子。”

珝儿不以为然,“三妹才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任性了些而已,母亲也训斥过了,还说要给咱们搬些东西呢!”

槿儿刚才便觉得不对,如今听来,自家公子竟是帮着黄氏说话…

经过昨晚,岑璠已经不想再与他争辩什么,只说道:“不必他们再给。”

珝儿这下彻底愣住,盯着满箱的银子,嘴角抽了抽。

挪步回到岑璠身边,声音放轻,“阿姊这么多银子,真的都是外祖父给的啊?”

岑璠听出些别的意味,直接问道:“珝儿想问什么?”

珝儿不曾想她听了出来,摸了摸脖子,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也没什么…就是…其实父亲给我们几个的月银不多,可我再过一两年都该成家了…”

岑璠眉微蹙,静静看着他。

珝儿扯开嘴角,笑得有些窘迫,“近些天南边还传来了喝茶用的盏,阿姊回来我没来得及置办什么,我想着给阿姊挑几盏,顺道再买些书回来。”

岑璠眼神微动,而后便叫槿儿拿了银子来。

珝儿站正了些。

岑璠摊开手,道:“阿姊不需要这些,这银子你拿去用便是,你想着多读些书,阿姊就已经很欢喜了。”

这世道虽什么都是世家说的算,可究其根本,世家本也兴自圣贤英雄。若真有本事,即使在乱世依旧能闻名天下。

珝儿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冲她一笑,“阿姊真好!屋里被搬走的东西,我会找人赶紧补齐。”

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阿姊若还需要置办新物件,我带着苏媪她们去大市吧。”

“也好。”岑璠眼角显出几分笑意,还想问什么,却见珝儿出了房门。

她收了话音,抿了抿唇。

槿儿走到她身边,看着珝儿离去的背影,“姑娘觉不觉得,咱们公子在帮着黄氏…”

岑璠未答,他们分别了七年,她不想重提旧事,也不想再像昨晚一样,挑起他对黄氏的仇恨。

除了父亲,她的至亲只有这一个弟弟了,母亲临终时让她报仇,便只有她一个人就好。

报完仇,对她来说也算解脱……

*

郑伊湄被关了好几日,郑峋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自己想通了过来认错。

可接连几日,郑伊湄都未曾人过一句错,甚至在老管事来时带了话,说若不将玉佩还给她,便自己去问晋王要。

父女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见谁,最后竟是郑书桦亲自推开了她的屋门。

郑伊湄正临摹一幅字帖,抬头看见他,放下笔起身,走到他面前行礼。

郑书桦见她一句话不说,便知道她还在生气,叹了口气道:“小妹不是说要找晋王要回那块玉佩吗?”

郑伊湄愣了愣,“兄长的意思是...”

“我带你去见晋王。”

女儿的视角里只有弟弟一个亲人,所以现在还处于一种精神依赖,害怕失去的状态,不过女儿思想会随着故事发展有一个大的飞跃,是一个从先讨好他人到先满足的过程。

作者是很反对女主目前万事顺着弟弟委屈自己的思想,女主因为怕失去在无底线包容自己身边的人,做自己看不起的事,后面会有人指出来,这是本文女主的成长线,这个作品立意在开作品时就没动过,叫“活出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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