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灯光将房间映照成温馨的暖色调，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

但能够拿起它的主人，此时却安静地闭上眼沉睡在浴缸之中，温热的水在灯光下逐渐被晕开的血液调和成极为漂亮的红色。

几十秒后，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终于停了下来，亮起的界面上显示有来自“妈妈”的未接通话。

然而直到七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这栋房屋的主人早已死去，刺耳的警笛声在小区楼下响起，进进出出的法医和警察们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和啧啧感慨。

而死者唐立夏，并没有如死前所幻想的那样，能够在死亡七天后回魂并参加自己的头七之夜。

“真是遗憾……”

极轻的喟叹声在光影晦暗的小屋里缓缓响起，小书桌前清醒过来的女孩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抿了抿唇，忽而敛眉，闭眼自嘲般地笑笑。

她死了，本以为死亡就能结束一切，可命运偏偏又让她回到了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

唐立夏翻找了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唐立夏，18岁，孤儿，刚毕业被分配来十里村教书的数学老师。

一样的姓名，没有关于过往的记忆，也没有任何值得亲近的关系网。

一切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是为了不让重生的自己蝴蝶掉本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吗？

算一算时间，另一个年幼的自己如今大概才4岁左右吧？

而如今这具本该完整的身体，手腕处无声多了许多崭新的伤痕。

这些狰狞的伤口，怎么看，怎么像是命运无声的警告。

唐立夏此时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所谓的上天或神明，以致于为她编织一次糟糕的人生还不够，在她死后竟然还以这样离奇的方式将她重新送回这里。

她垂眼，盯着自己布满血痕的手腕，右手手心里握着一把从屋里翻找出来的小刀。

就在她思考是否要再次划破伤痕累累的皮肤重新迎接死亡时，屋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紧接着，她身旁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立夏立夏，你醒了吗？”一道同样年轻活泼的声音响起。

刀刃紧贴皮肤的刺痛感缓缓褪去，唐立夏放下刀片，起身的同时衣袖便顺势垂落下来，正正好地遮住了手腕上刺目悚然的狰狞伤疤。

她拉开木制的房门，看清屋外的女孩容貌后，弯了弯眼眸，温声询问：“我刚睡醒，有什么事吗？”

她表现的丝毫不像是刚出现在这里的未来之人。

而和她一起被选到这里来教书的周锦鱼，闻言也没有察觉任何古怪，依旧开心回答：“没什么，就是我们刚来这里，什么都还不熟悉，刘老师说明天就有小孩要来上课了……所以我有点紧张，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出去逛逛？就当提前熟悉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了嘛！”

唐立夏早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对现状进行了基本的了解，她翻看了墙上挂着的年历，翻看了抽屉里崭新的教科书，也推开窗看到了对面格外熟悉的村小学。

此时被打断了死亡的节奏，唐立夏看着眼前的周锦鱼，她早已不能从过往记忆中翻找出丝毫熟悉的回忆，她甚至不记得童年的自己是否遇到过这样一位活泼年轻的小鱼老师。

因此在短暂的思考后，唐立夏眼眸微弯，点头温柔地应下周锦鱼眼巴巴的请求。

“谢谢立夏！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周锦鱼欢呼一声，立马自来熟地伸手挽住唐立夏的手臂，带着她开开心心往外走。

在手臂被拽动的一瞬间，唐立夏眸光微暗，手腕处隐约的刺痛并不能让她痛苦畏惧，反而愈发舒展了眉眼，眼底满是兴味的愉悦。

故地重游吗？

或许，这一次能够选择一种新的方式，死在这片困住自己大半生的地方？

这样一来，大概就真正实现了各种意义上的“埋葬自己”了吧？

“立夏，我们旁边就是小卖部诶，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立夏立夏，你快看那两颗树，好粗好高啊，估计我们两个一起都抱不完树干吧？”

“哇！立夏你快看那边！那下面好像有个池塘？可惜我不会钓鱼，等放假的时候我们可以下去看别人钓！”

“立夏……”

在周锦鱼活泼雀跃的声音里，唐立夏一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间小卖部在21年后早已失去了主人永远关闭，那两棵树在经历21年的风雨后依旧沉默生长在那里，那片清澈的池塘……她记得最近一次路过的时候，里面仅剩的全是惨绿腥臭的污水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唐立夏都能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对应起多年后的变化，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感慨，她只是温和地应答着周锦鱼每一句惊奇的话，然后用双眼平静地注视着这片生机尚且葱郁的土地。

周锦鱼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新奇，但位于小山村里的学校附近并没有太多值得她新奇的存在，在她将路边一株奇怪的花都评价结束后，也终于不得不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出行。

而这个时候，她们距离身后的学校，仅仅只有不到一百米。

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除了一间小卖部和一间医药房就只剩两棵树值得观赏的地方，就是唐立夏小时候唯一能读书有出路的地方。

“……妈，你快说说我爸，他简直就是老古板，什么女孩子不能来偏远地区教书啊？这都是教务处分配好的嘛，我的新同事和我一样是个女孩，而且性格好得不得了，爸他就是心存偏见！”

“嗯嗯我知道了，妈你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啦。”

“那爸妈你们早点休息，妈你腿不好记得别干重活啊，爸你也少喝点酒……”

唐立夏站在小卖部外面的台阶上，听着里面周锦鱼和她家人絮絮叨叨的撒娇对话，目光有一瞬间地恍惚失神。

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到很多，想过往的那些不甘和畏惧，想自己用死亡报复他们的快意，可当周锦鱼出来挽住她的手往回走的时候，唐立夏又很清楚自己刚才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她只是站在台阶上，在微凉的秋风里，平静的预设着自己死亡的时间和地点。

和周锦鱼分开后，唐立夏回到村小分给老师们的房间，她摸索到墙上的灯绳，拉开屋内唯一一盏昏黄的灯。

灯光将她晦暗的影子照射在泥巴砖块和稻草糊成的墙面上，唐立夏立在书桌前，好半晌，她伸手将桌上的刀片捡起来，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现在还不是死亡的时候。

她明天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恰好在21年后死去的人。

随着天色愈暗，唐立夏简单吃了两口粗糙劣质的饼干，喝了水壶里仅有一点余温的水后，就关上灯躺在床上任由自己陷入熟睡之中。

时间一点一滴悄然流逝，当窗外高悬的月亮用皎洁的光无声穿透格子窗户的时候，窗柩的阴影和月光一同洒落在女孩年轻的脸上。

月光下，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心紧皱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就连白日里始终温柔宁静的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可惜就和那已经结束的21年里一样，没有人能够将她拽出重重噩梦，正如没有人能伸手将她拽出绵延的大山和那地狱一样的童年。

-

“立夏，立夏~快醒醒啦，杨老师叫我们去吃早饭，吃完很快小孩们就来上学了。”

房门出现熟悉的敲击节奏，唐立夏看着墙上圆镜里陌生的自己，闭了闭眼，舒展开原本紧皱的眉眼，伸手拉开门走出去。

“我收拾好了，一起去学校吧。”

她们就住在学校对面，从出门到进学校，只有短短十几米的距离。

这也是唐立夏醒过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位“杨老师”。

她认得对方，准确来说，是认得“杨国华”这个名字，因为他就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但更多相关的记忆就再也没有了。

“小鱼，立夏，快来吃早饭，等会家长们就会领着孩子们来报名了，到时候可要打起精神。”

杨国华笑着朝两个小辈打招呼，他家离学校不近，但来得很早，此时面前放着的早饭也用了快一半。

这是村委给他们这些老师，在小卖部专门安排的早餐，不花钱，但也不丰盛，就是简简单单一碗粥和一碟小咸菜。

周锦鱼拉着唐立夏一起过去坐下，趁着还没吃饭，赶紧追问道：“杨老师，等会来的学生会不会很多啊？我们几个能忙得过来吗？”

她还是有点紧张，忐忑的表情在那张年轻稚气的脸上毫不遮掩，有点阅历的人都能一眼将她看透。

杨国华了然地笑着安慰她：“放心吧，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加起来也没多少，就是我们只有四个老师，你们两个女娃娃可要表现得凶一点，不然到时候可能管不住这群能闹翻天的小土匪。”

听他这么说，周锦鱼更紧张了，迅速吃完早饭后，就拉着唐立夏练习所谓的“凶一点”的表情。

“立夏，你不练一下吗？”周锦鱼举着塑料边框的镜子，一边练习一边侧头问旁边安静陪伴的唐立夏。

唐立夏看了眼镜子里努力板脸故作严肃的周锦鱼，失笑地摇摇头：“不了。”

不等周锦鱼说什么，唐立夏又对她说：“等会报完名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吃午饭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

“嗯？”周锦鱼奇怪地回望她，“是要去镇上买什么东西吗？我爸妈说，我们两个女孩去哪都可以结伴，这样会安全很多喔。”

闻言，唐立夏温和地笑着拒绝她：“谢谢小鱼，不过不用了，我不去镇上买东西。”

至于去哪，她没说，周锦鱼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声音隐约响起，也只能匆匆放下镜子拉着唐立夏跑去学校。

她们教师生涯的第一批学生终于来报名了。

新年新书新气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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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者唐立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