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病房里,仪器滴滴地运转着,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这样虚无缥缈的时刻,沈桉不知道自己还能过多久。布满伤痕的手臂上悬挂着的乳白色液体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身体里,如此的日子,她已经厌倦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她这里好像上了次方,怎么都过不完。有那么一瞬间她瞟到空旷的茶几上放着的水果,那么讽刺的水果,这也许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想,最好也是最后一次。
沈桉从来都不是一个低能量的人。她鲜活肆意,敢爱敢恨,却又贪图名利,居心叵测。这么多像是反义词的成语用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为过。
可惜了,到生命的尽头才忏悔他对于谢喃做出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手臂上方的液体越流越少,多像我的命呢,沈桉悲哀地想。鼻子酸涩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很痛快。半年来,她麻木太久,几乎已经忘记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每天按时抽血做检查,按时吃药睡觉挂水,想死的**在一天天加深,像是一个黑洞,很可怕,但是她就想进去看看。
可她知道,她不能死。
舍不得什么呢?护士走过来,温柔地拔掉了她的针头:”起来走走吧沈桉。“
她乖觉地点了点头。虽然沈桉性格倔强,但要是连谁对她好都不领情的话,那才是真的一条不识好歹的野狗了。她笑了笑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城市在暖暖的日落下陷入沉睡。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一阵栀子花的香气。
看着车水马龙的立交桥,曾经她也许诺一个人要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很多好看的风景。
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应该已经做不到了。
重新躺回她的那一方小天地,一样的天花板,一样的被子,一样的枕头...床边的兔子玩偶看着她,像是在祈求沈桉和它说说话。兔子长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三瓣嘴俏皮地向上弯着,和现在的沈桉相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舍不得什么。
夜,深了。身边兔子玩偶的眼睛闪闪发亮,沈桉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蹦出的想法令她恐惧至丧失理智。大口呼吸着病房里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她摸索着艰难起身寻找药瓶,却不小心碰倒了仪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所有的黑暗连同着警报声一起进入沈桉的大脑,她颤抖着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动。
”砰“
房间的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发出的响声令沈桉又瑟缩了一下。
”李医生?“她壮着胆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很快,她就说不出话了。
一团黑影迅速移了过来,以至于沈桉都没有看清他的脸,脖子就被掐住了。对于一个生命本就垂危的病患来说,沈桉在被下诊断结果书时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绝望感。
看着面色渐渐发紫的沈桉,那个人轻笑了起来。
”桉桉,你让我好找。“
一句话,沈桉的思维瞬间宕机。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挣扎,去想这个熟悉的语调的主人到底是谁。她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一点一点下降。脑海中的过往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有小时候去公园吃冰激凌的;有父母吵架离婚为了分家产丢弃她的;有和崔町在海边看日出的;还有谢喃送给她栀子花笑起来的样子...
谢喃...
一想到谢喃,沈桉是高兴的。这个匆匆绽放在她生命中又迅速逝去的人,这个曾经再金融商业圈霸顶却愿意为她买小饼干的人,让她一度鲜活了起来。谢喃,他是一个多么笨的人啊,明明自己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明白她是一个那样注重眼前利益的人,却还是去温暖那么冰冷的她。多么激情的青葱年华,记忆里穿着校服的他,样子好像都快要消逝了。
可是她说过要和他去很多地方,他也答应了她毕业后如果一起考上京大就陪她去西藏祈福。
谢喃这个骗子,她好不容易考上的京大,他却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
没关系的阿喃,如果有下辈子,再兑现也不是不可以。沈桉乐观地想。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她听见了保安的呼叫声,听见了警车尖锐的鸣笛,可她都来不及去细想了。感觉灵魂都飘在了空中,想着自己住院这么久以来,除了好闺蜜崔町,再没有人来看望过自己,如果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她的町町应该会很伤心很伤心吧。至于那对冷漠得和豺狼一样的财迷亲生父母,沈桉宁愿自己下辈子不要投胎到这样富裕的家庭。
沈桉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17年跨年夜,她许诺苍天赐予她一个真心爱她守护她的人。可她至死都没等来那个人。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
紧接着,一滴眼泪滑落,沈桉失去了知觉。
像是被放进洗衣机搅拌了一番再出来。
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浑身像是散了架,沈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疲惫过。
”啪“,激得她一惊。
猛地抬起头来,她怎么觉得视线那么刺眼。眼前卷着大波浪脚踩高跟鞋的中年女人让沈桉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出现了bug,还是她被外星人绑架了。
”沈桉,你自己看看,都高二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自觉性?我不是说过了如果困了可以跟老师申请去厕所洗把脸或者自己去后面站着,清醒了再回来,你这样大肆在我的英语课上睡觉,想必你是都会了,那么就请我们的沈桉同学来解答这个宾语从句的问题..."
...宾语从句?同学?
沈桉环顾四周,发现一张张熟悉又青涩的脸,她简直想尖叫。
她不是在医院被神秘人掐死了吗?为什么一转眼都来到高中了???
很显然,眼下的情况并不容她思考那么多,她低头看了看干净的书本,又看了看同桌,愣了那么两三秒。
千篇一律的校服穿在消瘦的少年身上并不显得局促,小麦色的皮肤还是那样应证着他对于足球的热爱,十七岁的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又见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是谢喃没错了。现在的谢喃还不是多年以后叱咤风云城府极深的商业精英,现在的谢喃只是那个会为沈桉跑腿的温润少年。
“啪”,清脆的戒尺声再度响起,这次,沈桉什么都想起来了。
“马老师,对不起,我不会,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在您的课上睡觉了,我这就去后面站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她沈桉一个小女子呢。
无论是从科学的角度上还是神学的角度上,沈桉把手上的笔都捏烂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伴随着令人身心愉悦的下课铃响起,她快步走向座位,一个不看路,无意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啊,痛,不好意..."说出口的话剩下一半被噎在喉咙口。面前站着的谢喃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
她不知道说什么,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她想起上一世谢喃雪崩发生时给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想起他送给她的兔子玩偶;想起他为她别的栀子花...其实她很想上去抱住他告诉他自己很想念他,告诉他其实自己喜欢他好久好久,可她不敢,也不能。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莫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用一种惊讶,委屈,愤怒的眼神看着她,更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学生,而且...
到底有谁会相信自己死了又活了的无稽之谈啊!
这时,崔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搂住沈桉,亲昵地叫道:”桉桉,你上课怎么又睡着了呀?你这段时间好像有点嗜睡哦,是身体不好吗...?“
望着昔日好友活泼明媚的样子,沈桉突然很想去镜子面前好好看看现在正值青春年华的自己。她的大脑一团乱麻,总觉得上一次看见崔町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个在自己生活中除了谢喃之外给予自己温暖和爱的小女孩,不知道上一世知晓她死去的消息时是如何的情形。
”桉桉?桉桉?“崔町见沈桉没反应,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事啦町町,我只是最近晚上有点失眠,回去休息调理一下就好,你不用担心我。”
几经辗转,在她身上发生的太多,没空理会谢喃的多虑。她虽然自觉是一个冷漠自私的坏人,却也不愿伤害了爱她的人的关心。
"真的吗?”崔町有些狐疑“可是你之前就算再怎么失眠也不会这样欸,而且你看起来面色苍白,和谢喃的气氛也怪怪的,眼睛还能红红的,桉桉,你不会被马老师训哭了吧?”
她沈桉简直一口气背过去,上一世活了将近三十年,被老师训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有这么怂吗?
“哎呀,我怎么可能被训哭,你想多了,都中午了,走吧,我们今天去吃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沈桉讪笑着,拉着崔町就走了。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刚刚还神情复杂的谢喃听见这句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
“可是,今天是周二啊,食堂哪来的糖醋里脊..."崔町小声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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