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流淌,白炽灯像是将远方的天空烫了一个洞,窗外的雨又开始在这明暗中淅沥着纷乱飞舞着。
与这紊乱的呼吸两相呼应。
眼前的人昂着头瞧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惊慌与懵懂,礼貌保持距离的姿势其实并不好受,她却固执地坚持着。
似是因为自己那句话疑惑着,此刻还微微皱着眉。
他暗自嗤笑一声,拼命抑制着一个疯狂的念头。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也带着点蒙蒙细雨,吹散了莫名的燥热。
仲司砚长舒了口气,让出位置,抬手护着她远离了窗边,以防那些不识趣儿的雨丝湿润她的头发。
他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更为深刻的不解,才出言解释道:“下雨了。”
语气平淡,已不似上一句话那般叫人想入非非。
桑芜也淡淡地应了一声:“哦。”瞥了他一眼后,觉得这个场子不能冷下去,鼓足勇气问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问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懊恼时,听见他回复。
“出来透透气。”男人沉吟片刻,还是将萦绕心头的话问了出了,“你呢?”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两人的话官方得像是英文课本上关于“how are you”的对话。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如实回答了:“接了个电话。”
“打算用您给的救助金招一名法务,刚刚就是有意向来面试的人打电话询问一些事情。”
觉得太言简意赅也不太好,她便补了后面这句话。
对面的人讲得眉飞色舞,瞧上去还有些小得意,却意外富有生气。
像是一潭死水里突然掷入了一颗小石子,让人心头一喜。
可那个“您”字着实疏离得很。
男人不由得又有些失落,薄唇轻抿,蹦出一个单音节,“嗯。”
语气也像是突然染上了寒意。
真是惜字如金啊。
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会懂得分辨仲司砚的情绪了,这不,一瞥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对方紧绷着下颌,眼睑微垂,表情慵懒中带着些淡漠。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对方手中握着一个方形的zippo,便猜到对方出来透气的原因了。
看来是需要自己回避一下。
“那你继续透气,我就先进去,不打扰你啦。”
她侧身抬眼看向那人,打算礼貌撤场,因为自认看出了对方的小心思,言语间不经意有些许得意与俏皮。
转身欲走的时候,她被叫住了。
“桑芜——”
她顿住脚步,窗外的风好像也在这一刻静止了,等着听他想说的一切。
“卢老师要为我接风,我才来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到了刚刚她所站的地方,声音平缓地自顾自解释着,“刚刚说什么介绍对象也肯定只是开玩笑。”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甲方爸爸对自己好一番输出竟然不是因为要改稿!
而且,莫名有一种小猫偷吃被发现的窘感。
但她觉得两人之间应该不需要给彼此这么大的压力,只好宽慰道:“您放心,我不介意的。”
“……况且,您的私人行程本也没有义务告知于我。”
“……”
自己掏心掏肺,对方倒好,巴不得撇清关系。
男人一时无言,脸上是越发深沉,将手搭在了未合上的窗户边缘,不一会儿就有雨打在那双手上。
自认为多么温顺善解人意的桑芜却只换来了对方的沉默,不免有些郁闷了。
看着他的手沾染着了雨丝,随手将手里的纸巾递给了他,并且好心提醒道:“下雨了。”
“宁港雨寒,湿气瘆人,你要注意点。”
她转身就走,没看见身后的男人在她背后拿着那包纸巾浅浅勾起笑意,一扫之前的无常情绪。
回到包厢时,谢玉书教授正在跟卢院长侃侃而谈,见她进来,便介绍起来:“卢院长,还没跟你详细介绍。”
“这位是我们宁港本土的漆艺制品设计师,师承瞿南燕,今天还去我们系做了一个相当出彩的漆艺分享会。对了,之前我们讨论过的‘燕雀逐’就是她的作品!”
她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手不自觉握紧,毕竟她可从来没指望座上有谁了解她如此详尽。
此刻见谢教授此时这样说,她也只能迅速恢复状态,礼貌回应着:“卢院长您好,幸会。也多谢谢教授给我去贵院分享的机会。”
“桑老师,幸会。瞿老师的徒弟果然是名不虚传,”卢院长的眼神中也有些许欣赏之情,“‘燕雀逐’的确是很好的作品,当时我们一众都认为它可能是金奖……”
对方敏锐地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对,便转了话锋:“谢教授那么欣赏您,肯定有她的原因。我记得我们学校最近有关于民间匠人进校园的专项活动,不知道桑老师还愿意去分享分享自己和‘燕雀逐’的故事吗?”
“您过奖了,匠人之称我担不起,但分享‘燕雀逐’的故事我肯定是求之不得!”
她以茶代酒感谢了卢院长,笑意最盛时,仲司砚回到了包厢。
“司砚,你也来认识一下,桑老师,”卢院长吆喝着,“也是年轻有为。”
仲司砚闻言,颔首便算作示意。
卢院长还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你看吧,宁港优秀的女青年还是很多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卢老师,”仲司砚实在不知道对方还能说起这个话题,只感叹时间真的能改变人。
快退休了的确会不一样。
以前的卢老师满脑子项目,现在的卢老师是满脑子红线。
他抬眼去看跟谢教授聊得正起劲的桑芜,打算永绝后患:“刚刚没跟您说,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连一直跟谢教授讨论是否去做漆艺授课的她都不由得双眸扩张,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那你小子……我要是不催,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卢院长说着,言语中有些嗔怪。
仲司砚收回视线,轻笑着道:“可能那人害羞,我得尊重她。要不是实在招架不住了,我可万万不敢忤逆她。”
被莫名扣上“悍妇”名称的某人后半程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她着实不想对号入座,可对方那道目光中的意思简直太显而易见——我要用你挡剑了。
离开的时候,一行人还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侃大山。
经过仲司砚身边时,她听到了一句小声而又确定的“车上等我”。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她还是照做了。
眼看着他送完老师后,朝这边走了过来,而后敲响驾驶座的车窗:“送我回去吧。”
“赵叔呢?”
其实她也没打算拒绝,只是随口一问。
“赵叔……”
话都没说完,就见赵叔就从对面小跑过来。
通常他都会去酒店门口接自己老板,可今天他没收到消息,便不知道已经散场。
此刻看见仲司砚的身影,以为自己把车停得太偏僻,自家老板一时没找到车,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呼——仲先生……”
赵叔看他微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着自己,又看了看桑芜,突然想起自家老婆的叮嘱。
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办?车子又坏了,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不知道桑小姐能不能送我们一趟啊?”
话一出口,赵叔就想缝了自己的破嘴。
称呼叫错就算了,怎么能让自己也上车呢?!
她也不疑有他,爽快地开口:“你们上车吧,只是辛苦仲先生屈尊降贵坐我这辆小破车了。”
“……”
“……”
两人闻言都沉默了一会儿。
赵叔识趣儿地开口,“桑小姐,还是我来开车吧。”
“行,那就辛苦赵叔啦!”
桑芜也不矫情推拒,正好自己还能休息一下呢。
宁港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得很好,所以设施完备,各种大厦一座座落成,现下霓虹不息,车灯连城,钢铁森林里灯火通明,仿佛写满了无数个故事。
整座城市的繁华都印在车窗的雨滴上,变成一个个小光点,让人看着看着竟失了神。
唤回桑芜的思绪的是母亲的电话。
她下意识往仲司砚那边看了一眼。
见对方闭着眼睛,便打算挂断电话,再文字与母亲解释原因。
谁知对方像开了第三只眼睛一样,“你可以接电话。”
得到示意的桑芜立马接起电话:“喂,妈妈。”
两人唠了好一会儿家常,唠到她都不好意思再继续讲了,才跟何女士说挂了。
“你没跟家里人说我们的事情吗?”
就在她准备闭目养神的时候,身旁的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暂时还没有。”
她说出来还有点小骄傲,何女士从来就不催婚!她也不需要找个人应付何女士。
可能因为自己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所以何女士在对待她是否结婚这件事情上,显得格外随缘。
可何女士也是有要求的!说什么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且自己也爱的人……这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为了两个钱就跟别人协议结婚,怕不是要骂她三天三夜。
“必要时还是可以说一下。”
语气里难辨情绪。
桑芜思忖了一下,才回答:“不用了吧,主要还是配合你应付你家里的长辈。”
“万一到时候双方家长需要见面呢?”对方莫名有些依依不饶。
“我感觉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吧,”她有些不解,“况且,要是真到那时候也可以找个人扮演我妈妈,反正就连我都是假的。”
“……”
对方却并不买账,气氛急转直下,甚至一度有些令人生寒。
随着这股沉默,车厢内突然出现一种诡异的氛围,好像就连呼吸也要小心翼翼,不然就会被莫名的低气压吞噬。
赵叔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觑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两人,仲先生看起来波澜不惊,但语气听起来肯定是生气了。
至于桑小姐……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总之目前的情况并不算好,眼尖看见前面小五家甜点店还开着门,便叫赵叔停了车,而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赵叔纠结很久,本想趁着这个空档问询自家老板一句,但还没开口,桑芜就回来了。
她敲了敲仲司砚那边的车窗,在对方降下车窗后,将手中刚刚买的东西递了过去:“喏。”
仲司砚瞧着那包装精巧的甜点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她看着车窗里的人,突然想起了一开始自己撞坏他车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夜里,也是自己站在车窗前道歉。
唯一不同的是——
那时,他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果断霸道感,如今却变成了一种骄横。
不知为何,她突然说出一句:
“用来哄你的。”
作者:接下来为我们桑芜老师颁发最佳幼师资格证书!
桑芜:(接过证书)谢谢祖国谢谢妈,谢谢大家谢谢他。
仲司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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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甜点(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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