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平南王府。

原随云并不打算进王府,留在了马车上。

阮言与其他人一起进去。

因着之前茶楼之事,阮言在下马车前特意戴着斗笠后才跟在无情身旁,剑童王府的人在前面领路,金剑童子推着轮椅,其余三个剑童护卫在无情身侧。

众人簇拥,一行人显得声势浩大。

……看上去很像小说里被打脸的富家公子炮灰。

脑海里浮现出无情戴着金金银银的装饰拿着扇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阮言咬紧下唇,好险才把笑声憋了回去。

说起来,不知为何,路过之人似乎都在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她。

是觉得蒙面显得可疑吗?阮言疑惑地想。

在拜见王爷后,无情一行被王府下人们领着去见了一个人。

是原来的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

对方所住的地方不算破旧,但也实在说不上好,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王府总管所在的地方。

对方脸色苍白,颧骨嶙峋,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阮言看了对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对江重威不感兴趣,她只觉得不论是刚才的王爷、还是王府里的人在见到无情身边跟着自己时的表情都十分有趣。

对于无情的到来,江重威显然并不意外。

他只淡淡道:“你来了。”

无情:“我来查王府被盗一案。”

“金九龄至今未侦破,四大名捕接手并不意外,我只奇怪一点,来的人竟然是大爷。”

按距离来算,明显是在不远办案的冷血更为方便,即使由于冷血性情更换人选,也应是除了冷血外最近的铁手更为合适。

岂料竟是在京城的无情千里迢迢赶来。

江重威转过头来,原本双瞳所在的地方竟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原本表情还算平静的江重威似想起什么,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还带了一位姑娘。”

不管见过几次,都觉得好神奇。阮言感叹不已,这种听脚步呼吸就能判断性别年龄之类的。

不过……阮言悄悄瞥了无情一眼,对方有个姑娘陪在身边很令人难以置信吗?

江重威的表情很奇怪,像瞎了的人突然复明看见眼前蹦出来一个□□。

瞎了的人当然复明不了。如果可以复明,那莫说看见□□,就是让他夜夜躺在□□堆里江重威也一定像睡无比柔软的大床一样感激涕零。

他原本放松的脸色又悲痛起来。

没有任何人在拥有光明的世界几十年却突然失去时还笑得起来。

一个月前,他还不是瞎子,一个突然出现在王府宝库里的男人刺瞎了他的眼睛,也盗走了宝库里的十八斛明珠。

那个男人便是绣花大盗。

绣花大盗是近日方出现在江湖上的大盗,一月内却连做了六七十件大案。

除了十八斛明珠外,他还盗走了华玉轩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金沙河九万两金叶子、镇远镖局八十万两镖银、镇东宝一批红货……

与被盗走的珍贵钱财宝物一起,江湖上也多了上百个瞎子。

他们都曾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但现在,他们都瞎了。

这便是无情前来找江重威的目的。

“明珠被盗的时间地点与经过金九龄已经尽数告知于我,我来此,是想再听一次案发经过。”

无情道:“若有冒犯在此致歉,只是此案关系重大,不知江总管可否详细叙述当时情景。”

“大爷所托自是尽力,只是别再叫我江总管了。”

“我原本几天前就该走的。”江重威惨笑一声,“但听闻大爷将来,承蒙王爷厚爱,让我多留了几日。”

一个瞎子废物,纵使王府不弃,他又有什么脸面留下。

无情沉默,没有劝什么。

对于骄傲的人,他们所决定的事旁人绝无可能改变。

江重威咳嗽起来,他所受的伤并没有好全,最忌情绪激动。

无**上前帮其看一下,被江重威制止,他竭力平复好呼吸后,勉强一笑,“让大爷见笑了。”

旋即将当日所见之事尽数道来。

“那日夜晚,我本是依照常例去宝库检查,却发现宝库里多了一个男人。”

“一个满脸胡子、夏日也穿着大棉袄的男人在宝库里绣花。”江重威突然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对方武功很高,一照面,便绣瞎了我的眼睛。”

他似又回忆起了那根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针没入自己的眼睛。

与金九龄所说无二,此行显然并无得到其他线索。

无情一行人从王府辞别,江重威也从王府离开,他本就是在此专门等候无情的。

在分别时,无情曾邀请江重威来六扇门就职,却被婉拒。

“大爷不必担心,在下好歹已在江湖上多年。”他告诉无情,“我本已生无可恋,但我曾见到一个人,他告诉我即使是个瞎子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

“我总要自己试试。”江重威勉强笑了笑,“若有一天,瞎了的我有了如之前的身手,或许会去六扇门混口饭吃吧。”

无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原本在旁边默默当背景的阮言却突然开口:“你是说花满楼吗?”

江重威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感叹道:“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瞎子!”

阮言纠正:“你说错了,是了不起的人!”

江重威愣了下,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

分别后,阮言与无情回到马车。阮言立刻取下将斗笠搁置一旁,呆着这玩意总令人觉得有些闷。

银剑童子赶车,其余三大剑童上马,随着鞭子划破空气的刺耳声音,轱辘的马车开始向前走。

看着坐在马车里的原随云,阮言奇怪道:“你刚才怎么不下去?”

原随云笑容有些无奈:“姑娘,无争山庄虽万事不争,但到底立足于江湖。”

凡是江湖人,于朝廷到底有些忌讳。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刚刚几人的对话原随云自然也收入耳底。

他感叹道:“不愧是花满楼。”

阮言双手拄着下巴正静静看着无情整理不太重要的文书,闻言道:“你不也很了不起?”

“因为在下虽然目盲却依旧如旁人般习武学文吗?”原随云笑道。

阮言摇摇头,纠正他,“是即使你目盲却依旧习武学文吊打一堆同龄人。”

先天不足却成就压过旁人的人,其天赋毅力总是令人佩服。

反正她不行。

原随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了笑,意味不明,“承蒙姑娘妙赞了。”

不过说起来,花满楼怎么会遇到江重威?

阮言向无情表达自己的疑惑。

答的人却是原随云,他道:“此案难破,金捕头曾向陆小凤寻求帮助,至于花公子介入此案的原因,应与我相同。”

因为他们都是瞎子。

阮言本以为无情会带她见其他被刺瞎的人,无情却带她来到一个客栈。小二将他们领到一个隔间里。

四大剑童两个留守马车,两个守在门外。

桌上各种佳肴琳琅满目,隔间酒香浓郁,诱人至极。两个男人坐在餐桌旁,一人正在喝酒。见他们到来皆站起身来。

无情不着痕迹地瞅了身旁的阮言一眼,见后者毫无异色,方放下心来。

阮言此刻已经悄悄调低了呼吸模式,确保自己闻不到菜味。

呜呜呜,这种吃不得闻不得的日子好痛苦!

正在喝酒的男人风流不羁,四条眉毛神采飞扬,不是陆小凤又是谁。

对于知晓阮言的人来说,斗笠显然于摆设无异。

阮言刚刚落座,一旁的陆小凤便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许久不见了,阮言姑娘。”

阮言也不奇怪对方怎么认出自己,会武功的总有各种奇奇怪怪不科学的方法,她只惊讶一件事:“你的眉毛长出来了啊!”

“……姑娘,我当时刮的是胡子。”

一旁的花满楼笑出了声。

当交情达到一定程度,看朋友吃瘪就成了一件乐事,即使是花满楼也不例外。

“这位是?”花满楼准确地‘看’向原随云。

“久仰陆大侠花公子大名,在下原随云。”

江湖人尽皆知,无争山庄少庄主幼时因病目盲。

陆小凤惊讶地看向少年,对方方才拉开椅子入座行动与旁人无异,他方才竟未发现有丝毫不妥的地方。

白衣若雪,风度翩翩,一派风采。细看,双瞳确实微微涣散。

白璧微瑕,总是令人惋惜。

陆小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闷下。他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作恶多端之人依旧活得潇洒自如,美好的人却经受着苦难,即使陆小凤并不是天真的相信神明有眼的人,也难免觉得不公。

但陆小凤终究是陆小凤,他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逗阮言:“大捕头办案,你怎么跟过来了。”

“莫不是小姑娘舍不得情郎?”

此言一出,原本在交谈的三人目光登时全集中在了陆小凤身上。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目光冰冷地看向陆小凤,另外两人侧过脸“看”。

“关系姑娘声誉,还望陆公子慎言。”无情道。

无情并未分辩他与阮言的关系。在阮言坚持与自己同住一屋时,纵使二人清白,流言也已经止不住了。

所幸江湖这种捕风捉影之事极为常见,大多数人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般轻佻的言语实在不妥。

无情眉头蹙起。

花满楼淡淡道:“你这个嘴花花的毛病该改了。”花满楼明显有些生气,这对于一个脾气极好的人是很难见的。

原随云未说话,但面上流露着不赞同。

即使是陆小凤,也禁不住这般压力,忙举手投降。

做了一个自己闭嘴的手势。

阮言托腮瞥了他一眼,心想如果这个人也是个武侠小说主角,一定是那种风流浪子,广开后宫类型。

不说话对不喜欢交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但于一个爱说话的陆小凤却实实在在是一项“酷刑”。

另外三人交谈中,陆小凤没一会儿便坐不住了,但他刚想开口,花满楼似后背有了眼睛般回过头“瞪”他,或咳嗽两声。

憋不住的陆小凤向阮言做着鬼脸,逗得后者直发笑。

三人交谈完,无情询问:“陆公子可有什么线索?”

陆小凤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他还在惩罚中。

花满楼失笑:“现在你可以说了。”

陆小凤吐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花公子总算消气了,否则聪明绝顶的陆小凤被憋死是多么可惜一件事!”

“有何可惜,若真如此也算奇事一桩,想必即使在五十年后也算是江湖奇谈。”花满楼笑道。

“死后五十年还要被嘲笑,岂不更可怕?!”陆小凤插诨大笑。

说笑完便要讲正事,在听完陆小凤调查经过后,无情将金九龄交给陆小凤的绣花大盗遗留现场的绣花帕子拿来仔细看了看,又还给陆小凤,提出告辞。

原随云似与花满楼一见如故,提出与花满楼陆小凤同行,他本就不是六扇门的人,无情自无不可。

看着离去的马车,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陆小凤虽自认是个聪明人,在大爷面前却总像个笨蛋。”

陆小凤是江湖人,他追查时所用到的办法、所寻求帮助的朋友难免有一些令身在公门的无情皱眉的,但目前而言他的进度确实最快。

他本以为无情就算不与他同行,也会待一段时间将已知线索整理完毕,谁知对方在听他说完经过后便直接告辞。

如同上次一般,完全让人猜不出作何打算。

原随云笑道:“在大捕头面前,本就少有不是笨蛋的人。”

花满楼面露赞同。

二人相携进入客栈,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新认识的朋友与老朋友一起排挤了。

这时,花满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这酒虫还站在外面做甚,难道陆小凤真像凤凰一样喝风饮露便足以?”

陆小凤哈哈大笑,快步进了客栈,“这当然不可能,江湖上谁都知道,陆小凤是一个少不了顿顿酒肉的俗人!”

马车上,阮言抱着抱枕趴在软垫上,舒了口气。

坐马车当真要命。

毕竟和原随云不熟,在他面前,她自然不好意思太放开。

这个软垫还是她在离京前特意托严魂灵副总管帮忙做的,配套的还有一个毛绒绒的抱枕,里面塞满了棉花。

趴在上面比化为原型栽在花盆里还舒服!

当初阮言想做这个的时候,严魂灵看着一个劲儿比划,听的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看见前者画的图后才有了思路。

除了感叹阮言画的栩栩如生外,在看到实物后也顿时爱不释手,也给自己做了一套。

她就说没有女生可以抵挡毛绒绒软绵绵的诱惑!

思及严魂灵曾无意提起的无情的轿子,阮言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无情:“回京后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轿子吗?”

传说中的制作困难、布满机关暗器、四大剑童抬轿、全天下只有一顶的轿子!

唔……这种配置好像反派啊。

无情动作微不可察一顿,旋即轻轻颔首。

轿子而已,对方不过一时好奇,自然可以。

阮言发出一声欢呼,顿时觉得坐马车都不难受了!

……不,还是很难受的。

一刻钟后,阮言蔫蔫地趴着,想不通是谁发明了这么发反人类的交通工具。

要不变成草趴在软垫上?

阮言念头刚起,便自己否决了,马车这么晃,会被甩飞吧。

那栽在花盆里再趴?

脑海里浮现出别扭的姿势……感觉更难受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阮言无精打采瘫在软垫上,微侧过头,黑亮的眼睛看向在轮椅上坐的板正的无情,“你每次查案时都这样的吗?”

一处一处询问当事人,一处一处查找线索,整理推测出真凶,搜集物证,麻烦枯燥又辛苦,还要坐这种跟抖簸箕一样的马车,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啊。

“那姑娘认为查案应是何样?”无情询问。

阮言摸摸下巴,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推理动漫和武侠电视剧,结合两者整理着措辞。

“就是那种……怎么说,就是那种观察案发现场的细节和目击证词,很快就推理出真凶锁定嫌疑人,然后用语言询问逼迫嫌疑人,让其露出真面目,最后对方反抗,你用武功制服他这种……”

嘟嘟囔囔说了一堆,阮言最后总结道:“就是用智慧和武功碾压全场,很爽很帅气的那种!”

无情失笑:“哪有这般容易。”

他解释:“我与三个师弟在捕快一行算有些名声,一般交由我们所查之案皆是大案,这种案子的作案者通常作案手法老练、熟悉公门办案流程,很少留下线索,更别提证据,因此极难抓捕,因此才需小心求证,以免冤枉无辜。”

“这样啊——”

阮言泄气地将自己瘫在软垫上,“你们真不容易。”

似想起什么,阮言又抬起头来,揶揄道:“说起来,王府丢的十八斛明珠既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早或最迟丢的,你却先去王府,是不是上司交代?”

“世叔并无交代。”无情无奈。

只是神侯府做事一向公正不阿,树敌众多,他做事又向来谨慎,自然不会留把柄与他人。

“身在公门,难免有些掣肘。”

“那你还当捕头?你当初为什么入这行?”阮言抱着软枕在在软垫上翻了个身,躺在垫在上仰头好奇地看向他,黑亮的眼睛似闪着光。

“是想国泰民安?还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又或是为了报仇雪恨?”

阮言细数一般武侠主角的套路,总归就那么几个。

“算都有吧。”无情面露沉思。

“我幼时骄傲自负,总觉自己能有一番作为,又身负家仇,想报仇雪恨,又见民生多苦,便欲铲奸除恶,加上对我恩重如山的世叔相邀,便入了六扇门。”

“原因种种,但要说最主要的,初时之愿,不过是为了帮助世叔。”

阮言眨了眨眼。

少女仰躺在软垫上,抱着软枕墨发披散,白皙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她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为何这样问?”无情垂眸。

“你看上去并不是喜欢自揭伤疤谈论过去的人。”阮言努力说出自己的理解,“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教我点什么。”

躺在软垫上的少女茫然的又重复一遍:“所以,你想教我点什么?”

无情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阮言迷茫地摇了摇头,凌乱了发丝,“我笨,猜不出。”

“但笨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想告诉你些什么?”青年的声音似冷泉般透人心凉。

阮言闻言一怔。

怎么知道的?不是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吗?

笨的人猜不出来对方想教自己吗?可是不对啊,她明明是很笨的。

思绪越发混乱,遇到想不明白的事,阮言下意识遵从以前的习惯寻求身边信任的人的帮助。

她仰头望向坐在轮椅上的人,对方神色淡淡一如往昔,平静的眸子映出迷茫的像个孩子的少女,却并没有帮助对方解答的意思。

只问道:“你不是说自己笨吗?”

那是如何猜出他的意思呢?

阮言仰面躺着,木楞楞盯着垂首的对方,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这般傻怔怔的模样倒真像个笨蛋了。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不是你搞错了,其实即使是笨蛋也能猜出你的意思。”

这句话倒像是在骂人了。

眼前的姑娘当然没有骂人的意思,她只是对自己的认知有些错误。

无情对这些比谁都清楚。

于是他又问:“你觉得我是笨蛋吗?”

阮言似拨浪鼓般摇头。

他当然不是!笨蛋可当不了位面之子。更何况对方懂许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比自己聪明的多!

“既然你觉得我不是笨蛋,那么关于笨蛋是否能猜出我的意思,你我谁是对的呢?”

这是一个逻辑推理的问题,阮言又懵了。

现在,她被自己的答案堵住了。

如果是自己对,那么岂不表明自己比无情聪明?但这样不是和她说自己是笨蛋不符吗?

可如果是无情对,那自己真的不是笨蛋吗?

已经步入大学的阮言又一次陷入了对高考数学的恐惧。

她嘴唇微张,双手无意识揉搓着抱枕,直愣愣盯着马车顶,感觉随着马车的晃动她都能听到自己脑袋里的水声。

无情对?自己对?还是……

不对!

阮言脑中灵光一闪,唰地一下坐起身来,双眼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你在给我下套!”

“智者千虑一失,愚者千虑一得,没人说笨蛋不能比聪明人聪明一回,这说明不了什么!”阮言兴奋道,觉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漏洞。

看着少女这般活力的模样,无情嘴角牵起一丝弧度,这样不是很好吗。

男人眉眼和缓,似冰雪初消,阮言微怔了一瞬,却听对方道:“既是如此,聪明人和笨蛋有什么区别?”

清冷的话语传来,阮言刹时被浇了透心凉。

对啊,聪明人能比笨蛋笨,笨蛋也能比聪明人聪明,那……

于是,阮言又陷入了新一轮头脑风暴。

看着坐在软垫上咬着指甲皱眉思索的少女,无情微微一笑,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别咬指甲。”

“哦。”阮言乖乖放下手,转换姿势皱眉继续思索。

却察觉自己的手臂又被拍了拍。

“又怎么了?”两次被打断思路,阮言有些不高兴。

“到了,我们该下去了。”

这么快?!阮言忙站起身,但她忘了自己现在在马车上,“砰”一声重重撞在了车顶上。

好疼——

阮言捂住头,眼角顷刻泛起了泪花。

她起身速度太快,无情都没来得及护着她。

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地让对方坐下,果真一个包。无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暗格取出药油替对方抹上揉开淤血。

“嘶——”钝痛传来,阮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轻点。”阮言眼泪花花,想伸手捂住脑袋,但又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一双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配上委屈巴巴的表情,显得可怜极了。

无情下意识放轻了力道。但显然对方仍觉得疼痛。

阮言吸了吸鼻子,不忘辩解道:“聪明的人是不会撞到头的,所以这说明我还是很笨的。”

无情哭笑不得,怎么还记得这茬?

散开淤血后,在下马车前,阮言终于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转身问:“所以无情,你是想教我什么呀?”

“姑娘当自己想想。”

阮言顿时鼓起了腮帮子。谜语人最讨厌!

小姑娘气鼓鼓就下了车,又想起什么,拿起一旁的斗笠仔细戴好,这才哼了一声跳下马车。

抬眼只见一大门矗立,自己与无情竟来到了当地的府衙。

衙役们出门迎接,恭敬地将人带进了府衙内,穿过几道门,又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二人被领到了一个书房前。

进了书房,衙役们关紧门窗,便退下了。铜铁剑童也抱剑出去守在门外。

阮言只见无情看了金剑童子一眼,对方点点头走去书房一处,看不清其双手怎么动作了几下,突然,随着“轰隆”的响声,尘土飞扬,挂画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处暗门。

金剑童子率先进去,在前探路,银剑童子推着无情也跟着进去,阮言最后,在她刚踏入密道的一刹那,门也随之关闭。

窄小的通道漆黑一片,通道低矮,阮言的斗笠一直撞顶,牵扯到伤口登时疼得嘶哑咧嘴,阮言索性摘了斗笠。

密道里静极,只余几人的脚步呼吸声和轱辘的轮椅声交杂在一起,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微弱的光亮。

光逐渐明亮,走出通道,竟是一个房间。房间不大,空荡荡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个草席上,一个被捆着的女人躺在上面昏迷不醒。

对方面色苍白,身上粘着些许草屑,脸上有着残留的灰尘,发丝凌乱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无损其美丽。

那无疑是一个能引得男人癫狂的美人。

然而,在无情身后的姑娘好奇地探头暴露在室内的光下时,这位美人却登时被映衬的黯然失色。

“她是谁?”阮言好奇道。

“公孙兰,江湖传其为公孙大娘的后人。”金剑童子解释道。

阮言觉得迷迷糊糊似乎在哪里听过她。

无情看出对方的疑惑,因金银剑童在此不便多言,只道:“姑娘那时因急事离去,我与原公子一起捉其归案。”

急事?她什么时候有急事?

阮言刚想问,突然想起自己上次糖水喝多时变草昏迷时对方找的借口。

……不提黑历史他们还是朋友。

“这么久了,你没将她带回六扇门吗?”阮言疑惑道。

“公孙兰案子已判,将于秋后问斩。”

所以你是让人把一个死囚带了过来?

阮言似发现新大陆般看着无情。

无情失笑,“姑娘为何这般看我?”

阮言组织了下措辞,“有些奇怪,你们六扇门规矩可以这么……灵活吗?”

连死囚都可以偷渡?

“此事禀告过世叔,算是特事特例。”无情解释道。

阮言依旧满脑袋问号,正欲再问,思及马车上的事,又将到了喉咙的问题咽了回去。

算了,万一对方又让自己猜呢。身为学渣就绝不能给老师提问的机会。

之后,阮言就像一些武侠小说里写的大侠身边跟着的那个的花瓶美人一样,看着无情让人将公孙兰带出,又交代一个不认识的似乎是六扇门捕快的人什么事,然后又带着自己出了衙门。

无情转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阮言。

阮言姿态一派端庄,眼中似乎转着圈圈。

发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开始打哈欠,无情觉得过犹不及,便将其送至驿站,留两个剑童随同保护。

红霞漫天,微风习习。

华灯初上,驿站软塌上,阮言回想无情见过的那些人,做过的那些事,即使无情没向她隐瞒任何事,她也觉得满脑袋问号。

阮言觉得她对自己的定位没有错误。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废物。

001冷眼旁观一切,觉得这个位面之子真有毅力,一个草脑袋真打算仔细雕刻?

希望别刻断了。

阮言觉得她已经要断了。

方才,仆役们送来一碗糖水,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又送来一沓纸和上好的笔墨。顺带传达无情的交代。

“大捕头吩咐,让姑娘别忘了今日的三张大字。”

阮言浑身一僵,顿时苦了脸。

她刚才还在庆幸坐马车不用写字,原来在这里等她吗?

之前在京城时不是还说练字不用着急吗?

这反悔的也太快了!

金剑童子与银剑童子守在门口,听着房内轻微的磨墨声,悄悄用内力传音咬耳朵。

银剑童子愁眉苦脸:“你说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路跟来,公子对姑娘的态度这怎么看也不像对自己的意中人。

倒像在培养弟子。

但要说公子对阮言姑娘完全无意,倒也不像,有谁家女弟子睡觉和自己师父一个房里。

最主要的是一向注重男女大防的公子竟然同意!

金剑童子目不斜视,心里也直嘀咕。

也没见过谁要求自己的心上人布置作业般让其练字背书啊……

难道是无所不能的公子其实不会追女孩子?

金剑童子盘算着要不要偷偷给公子送几个话本子。

阮言则一边磨着墨一边对着纸苦大仇深。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老老实实写作业,想过不少办法,但一次都没起作用。

之前她耍过一次小聪明,一页印了两页后稍微改了改,结果无情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当场罚没了明天的糖水。

想过请外援,当时严魂灵自信满满地去劝无情,结果,无情与对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随后自己两天糖水没了,严副总管半月的薪水充公了。

还偷懒过一次,追命在京时也帮她写过一次,仿的字她都觉得就是她写的,照样被无情瞄一眼就发现了异样,于是除了她三天内的糖水,追命接下来一个月的酒也没了。

甚至为此找过无情世叔,对方和她猜测中的严厉古板的老人形象丝毫不符,笑呵呵和蔼的如同邻家老爷爷一样,说起话风趣幽默偶尔还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在知晓对方给自己取了个诸葛小花的名字时,她笑了许久,是个很有趣的老人家。

这个按理来说应该说神侯府地位最高的有趣老人家在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决定会让无情改变主意后,她兴高采烈地回房,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去哪里玩,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半天,便从窗户看见诸葛神侯抱着比他还高的文书从无情处离开。

“世叔既如此空闲,这些由崖余代批的文书就还给世叔吧。”无情语气温和。

然后她七天的糖水没了。诸葛神侯连续两个月都在熬夜看文书。

自此再无人敢帮阮言求情。

于是阮言老实了。

回到现在,阮言死死瞪着面前的笔墨,下笔狠地似要戳烂纸张。

等之后她学成给无情治腿,她要将医治费用定为一天十张大字!写不完她不治!

无情回到驿站时,夜色已浓稠至极。

因之前那个直打哈欠的小姑娘在花盆里蜷缩着身子睡得正香,翠绿的小草身上还有几点细小的墨点。

书桌上铺着几张纸被镇纸压着,笔墨被放至一旁,书桌显得有些凌乱。

桌上还放着一个空碗,应是喝糖水所用,因着无情的吩咐,没有女仆役悄悄进来收拾,此刻仍摆在那里。

无情开门将碗递出去让剑童带走。有吩咐人将洗漱用的水放置门口,有让人用水壶打了点水,微微倾斜,细小的水流浇在小草身上,洗去了墨点。

小草抖了抖身子,旋即又蜷缩起来,可爱极了。

拿起桌上的大字,写的还算用心,比之之前算是进步极大,但不知是否是纸张的缘由,有一张大字竟被写破,在纸上有个明显的洞。

思及对方写着字满脸愤愤的样子,无情嘴角浮现出清浅的笑意。将大字与未写的纸张收拾好,洗去毛笔上的余墨,清洁好砚台,将书桌上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

无情思索之后需让阮言学会自己收拾,每次写完大字都一片狼藉可不好。

做完这些,无情简单洗漱后也就寝了。

翌日,阮言本以为无情又会忙碌起来,却见对方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没有丝毫打算出去的意思。

看着书桌上又厚了一寸的纸张,花盆里的小草纠结地拧成麻花,试探道:“你……今天不出去?”

“不急。”无情从容不迫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将桌上的碗筷放进托盘里,转动轮椅到门口递给门外的剑童,洗完手擦干净后进来,便见花盆里的小草蔫蔫地耷拉在盆边。

“怎么了?”

无情拿过花洒,给小草浇了点水。

清凉的感觉透彻全身,阮言甩了甩溅在身上的水珠,顿时觉得舒服不少。带看见无情的脸,又耷拉下去。

……如果没有人让自己写作业就更好了。

“若不想写,先放下吧。”无情好笑地看着咻地一下就直起身子的阮言。

“我今晚有事出去,你要与我一起吗?”

是说今晚有热闹吗?

能现场吃瓜自然求之不得,小草尖尖点点,表示同意。

说是跟着无情一起破案,但万一到时现场混乱,她的技能又不好显现于人前,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查凶缉捕实在不太方便,阮言决定化成原型缠在无情手上当镯子。

无情明显有些讶异。

阮言不解道:“你让我出来,更多的不是为了‘看’吗?”

她似乎隐隐摸出了对方的目的。

既然如此,完全客观的视角当然更方便。

无情不答,眉心微蹙。

他确是想让对方‘看’,但更多的,想让对方‘思’和‘决’。

罢了,一步一步来吧。

阮言原以为对方会带自己坐马车四处跑,谁知他们又来到了府衙。

是白天府衙办公,晚上缉拿凶犯吗?

阮言再一次感叹,当个捕快真是不容易。

容易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时不时九九六、零零七!说起来,捕快有加班费吗?

阮言忙传话给无情。

脑海里浮现对方的疑问,无情想了想,细数捕快的工钱。

“每月皆有固定的工钱,因官职高低会有所差异,除此之外,缉拿要犯、侦破疑案也会因为案子的难易程度、犯人的通缉金额有所嘉奖,除此之外,出京办案有些许补贴,再然后,便是圣上的嘉奖……”

唔……听上去还不错。看来吃公粮的确实比较稳定。六扇门这么富?

“大部分缉拿凶犯皆是拿命来换,自然不能使其寒心。、无情解释。

这倒也是,想起之前自己有印象的一个捕快,阮言询问:“那个金九龄的捕快在六扇门算什么级别?”

“除我与三个师弟外,六扇门无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胜他。”

阮言实话实说:“但他看上去比追命有钱许多。”

这是比较内敛的说法,确切的说,追命看上去和金九龄完全像是两个阶级。

“金九龄除在六扇门当职外,擅长相马,于古董字画也颇有研究,常有人重金请他掌眼,赚钱很快。”

而追命只依靠自己的死工资,却极为嗜酒,酒本就费钱,加之追命自己并不太在意钱财,常救济朋友,便难免落魄一些。

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好处吗?!阮言大为震惊。

“我之后可以请他教我这些吗?”阮言决心向对方学习。

这是怎样一种致富的本领。

无情动作一顿,旋即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如果回京后他愿意。”

阮言听出对方情绪似乎什么不对,但找不出原因,便不再多想。

天色渐晚,阮言一天都缠在无情手腕上,非常明了对方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

一天都在书桌前办公,那翻阅公文与写字速度令阮言瞥一眼就害怕。她终于知晓在无情将公文交还给诸葛神侯后后者为什么苦着脸了,对方这是怎样的工作速度与工作质量啊。

就连吃饭都缩减在半刻钟,这是怎样的苦行僧精神。

阮言大为震惊。

夜色已深,烛火温暖,窗外偶尔传来些微风声,静谧异常。

阮言脑袋开始一点一点,那掩盖在袖子下的翠绿缠着手腕的力度逐渐松下来。

“有敌袭——”

“咚——”震天响的示警锣声响起。

阮言被吓得一个激灵,探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红光。

“府衙——”阮言焦急地看向无情。

无情摸了摸腕上的小草,安抚对方不必太担心。

四大剑童推门进来。

金剑童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公子,对方来了。”

此刻窗外刀剑声不断,火光映照天穹。四大剑童皆去支援,无情却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担忧之色。

阮言隐隐明白过来:“公孙兰是饵?”

无情微微颔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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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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