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对于万宝山庄出身的弟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复杂的是究竟该给出何种规格的谢礼。
为了确认这点,赵长思刻意停顿半晌,见柳棠华依然是一副不欲多言的佛系表情,这才压下疑惑,转身指点起四名玩家的考验任务。
而任夏旋观察片刻,竟一反常态地表示自己暂时还有些空闲,勉强能再给侠士们提供些额外的帮助。
知道对方某些传闻的赵长思:“……”
他有心想多问几句,却愕然发现院内早已失去了绿裙姑娘的身影。
*
木合镇,阳平客栈后院。
一位小二打扮的少年人怀抱着两捆柴火,缓缓走进角落里的茅草房,可在房门关好后,他便立即收了那副虚弱模样,屏息等待起之后可能发生的变故。
一,二,三,四……
他足足数了六十下,确认没有其他的人经过,也没有会功夫的高手突然冲进来捉人,这才猛地放松了身体,轻手轻脚将木柴收到右侧的稻草堆上。
做完这些,少年没有离开,而是压低身体从窗户死角处挪动到柴火堆对侧,双手颤抖地扒开不怎么起眼的遮挡物。
一个发旧的瓷瓶,一条手帕,一柄小巧的水蓝色飞刀,再加上他刚刚放入的一枚铜钱,这些就是稻草坑深处藏起来的全部东西。
少年松了口气,又仔细将干草整理蓬松,小声喃喃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这样究竟能不能行,至少还可能有点希望……”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家里生病的妹妹。
事实上,他并非自愿是来到这间客栈里当伙计的。
少年名叫吕阵,家就住在镇子附近的芒芒村,吕父还在时,吕家的生活条件称得上一句不错,但等到吕父因病花光积蓄又遗憾离世后,亲戚们仿佛就变了一副嘴脸,吕母只得带着吕阵和妹妹搬到村子东侧。
本来靠着吕母做些绣活,母子三人还勉强能维持下生计,可不知何时妹妹突然患上寒疾,吕阵便盘算着去镇上谋个生路。
他虽然年纪小,但胜在机灵勤快,当即就被阳平客栈掌柜相中订下契约。
更让吕阵感激的是,掌柜的在得知他家中变故时不但提前支取出银两,更是亲自委托店内大夫上门看诊……
抛开禁止随意离开客栈外,这真是一份不错的活计。
但吕阵的幻想很快就被撕了个粉碎。
——阳平客栈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的店铺,而掌柜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似乎是觉得他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管事很快就安排吕阵亲自加入到黑店计划中——毕竟一个有点天资却不会武功的普通少年人又有什么可防备的呢?
武力值的威胁与家人安危已经足够让吕阵绝望,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这群人并非一直处于做坏事的状态,他们还会根据客人以及班家堡的警戒程度灵活调整……
吕阵不由得又回忆起那个教他甩飞刀的年轻女侠、还有前几日的过路书生……他们都是顶顶的好人,可他却是掌柜与管事的帮凶。
想到这里,吕阵双手发麻,神色苍白地起身踱步,直到呼吸勉强正常后才返回院子,一步一步向大堂走去。
此时天色微暗,有些铺子已经点上了灯,而客栈管事懒洋洋地缩在柜台身后,见少年进来也没什么使唤其掌灯的意愿。
吕阵下意识松了口气:看来对方此时也不是很想招待客人。
考虑到最近莫名增加的旅人数量以及他们匆匆而过的态度,或许客栈里也能过上一段安静的日子。
可现实却偏偏不让人如意。
阳平客栈来了位新客人,而这客人偏偏还是一位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
吕阵几乎是瞬间白了脸色,他不懂什么穿着打扮,只觉得这姑娘浑身上下都写着“富贵”,但又显露出一股微妙的柔弱气息。
管事笑容满面地迎上去:“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呐?”
“一间上房。”蓝裙姑娘嗓音温和,“也需要些吃食。”
“好咧。”管事连忙点头,见对方帷帽转动,好似是在观察门口的小二,这才后知后觉吩咐道,“吕阵,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快点灯!”
“是。”吕阵低头,不敢直面管事意动的双眸。
对方只要了一间房,身后也没跟什么随从,再加上有钱与病弱两个前提,简直是匪徒们最喜欢的肥羊形态。
他沉默旁观管事殷勤地推荐菜品,又听了几句惯例的追捧,这才乖巧地跟随在对方身后离开大堂。
“不错么,这回学老实了?”管事离开客人视线后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冷笑着敲了敲少年肩膀,“都做了那么多次你也用不着装那副正义面孔,别忘了你的母亲和妹妹,我们可也把银子分给他们啦。”
吕阵并不言语。
管事也不在意,三两步带着人拐进后厨,掌柜的早就等在那里,笑眯眯嘱咐说:“难得又来了客人,咱们可得好好发挥——老程,来啦?”
“当然,我都试探过了,至少这个数。”管事晃了晃手指,“不过保守起见,还是让兄弟先们试试?”
掌柜勾起唇角:“放心,老四老五已经去了,还有……”他瞥了眼乖巧垂眸的吕阵,冷声说,“也是这位姑娘运气不好,昨个刚开的小聚,有些大人们还没走呢。”
管事瞬间心领神会:“那是得整点好的,等来了信号,咱们再派这小子出手。”
“老程你看着安排。”掌柜挥了挥手,他身旁埋头干活的厨师也抬头露出个微妙笑容。
吕阵麻木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在三人示意下端起磁盘,缓缓向正堂走去。
而随着距离的缩短,他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客人们的交谈。
现在发言的还是那位蓝裙姑娘:“多谢公子指点,我先前的确是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现如今谁人还不知班老堡主的邀请,可兄长却让我安心留在家里……唉。”
“在下也对剑诀之事充满了向往,只是姑娘如此理由,怕是瞒不过家里人太久。”这是一道令吕阵感到陌生的男性嗓音。
联系掌柜与管事的对话,以及顶层隔三差五的热闹动静,他差不多也明白了这是比射杀李大哥的高手还要厉害的高手。
压下某种悲戚,吕阵抬头,尽量自然地送上第一道正常菜品。
同时,他也看清了当前的配置。
店里又来了两伙新客人,其中坐在角落里的是店里的双胞胎高手老四老五,他们稳稳截住了正门的逃脱路线,另外两人分别是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以及表情慵懒的红裙女性,他们的选座要更为大胆,直接就待在了目标客人隔壁。
而那位蓝裙姑娘也已经摘下了帷帽。
就像旁人所推测的那样,她的脸色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苍白,任谁看了都该觉得这是位久病不愈的可怜女子。
察觉到小二靠近,她先是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才看向书生解释道:“我出门时已经想法子给好友送了两封信,请她拖延上一阵子,纵然哥哥怀疑我是好奇班家堡,见我平安归家也不会再揪住不放。”
“那就恭喜姑娘了?”书生微微抱拳,又叫住低头欲走的店员,“劳驾,再给我们这桌多添两壶好酒。”
吕阵轻轻点头,只觉得对方阴冷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身后,久久不曾散去。
另一侧,管事早已等在通路,含笑将手上的时蔬置换成一盘醋鱼。
“别忘了芒芒村。”他冷声提点,又道,“去吧。”
吕阵麻木:“我……知道了。”
他原路折返,却感觉那姑娘好似轻轻勾起了唇角,可等他再细细查看时,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吕阵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退路,但还是控制不住想给对方些提示,他没有向前几次那般垂头,反而直愣愣盯着对方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也努力回想之前的经历,勉强将自己的心跳控制在非常紧张却达不到店里人怀疑的程度。
他知道那些会功夫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普通百姓,先前那些受害者也是,但谁也没能读懂这份无声的暗示。
直到吕阵将醋鱼摆好时,他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只听对方又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停顿片刻,那蓝裙姑娘又柔声道:“我有一事想请店家协助,来木合镇时曾听乡亲们讨论过镇子口的熏鱼,还有西河家的豆花,不知可否麻烦小公子替我走上一遭?”
吕阵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元,而他身后管事蓦地上前几步,呵斥说:“还不快收下!”
紧接着,他又赔笑说:“客人放心,我们家这小子机灵得很,就算方向相反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蓝裙姑娘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的,我不着急。”
管事自然又说了几句好话,甚至还亲自动手又混杂着送上两份毒菜,但出乎他,也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这蓝裙姑娘好像对阴谋了如指掌,直接避开了所有问题菜品。
书生忍不住询问:“姑娘为何独独不用这几道佳肴?”
“因为我不喜欢鱼……也不对,应该说我不太喜欢这几种鱼。”
管事不由得瞥了眼桌面。
按照往常,他们最多也是准备三份毒药,然后分别下到不同饭菜,而今天,或许是对方点了太多青菜,大厨只得将药都掺进相对味道更重的河鲜里。
“不喜欢又何必糟蹋呢?”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喝酒的红裙女子,她本想再趁机挖苦两句,却正好撞进对方沉静的双瞳中。
“你说的也对。”蓝裙姑娘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鱼肚,又轻轻放到一旁的小碟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风从门外吹进大堂,烛火摇曳间,她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几分。
拾好碗筷,她温声重复道:“你们不喜欢便罢了,又何必去糟蹋那些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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