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还是线索，这对于柳棠华来说并不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最有探寻价值的厨子已经变成了尸体，比起摸不准后文的“追捕”，她反而更倾向于那些看得见收获的行动：

例如通过武学交流积攒境界，再或者说留下联络方式以便之后持续进行切磋。

不过在达成目的前，柳棠华还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在她用出“砍”“劈”这类基本招式时，对方也好似回敬般以“截”“拦”等基础剑法应对，可若是她换成带点技巧的招式，对方便也会斟酌着改成更加富有攻击性的防守手段——没错，的确是防守手段。

根据柳棠华观察，这人几乎不会主动出手，应付突发事件的策略也仅仅是以引开目标人物的防御性撤退为主。

除此之外，她也需要更正自己在客栈时的推测：对方剑气充盈的状态应当并非得益于内功心法的特殊性，而是受到某种外界刺激才不得不勉力维持。

……比较常见的就是内伤。

想到这里，柳棠华暂且收回攻击，只切了轻功缓缓坠在侧后方，而那人也果然如她所想般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了荒郊深处的一湾潭水旁。

“你这是何意？”

柳棠华并未回复，只是同样轻巧地落在另一侧，借着月光打量眼前人——单以面色论，她这个伪装出来的身份远不及对方病弱。

但更糟糕的是经脉状态，无论是断续的呼吸还是外溢的剑气都在表明这是一个“就算立即修养好像也不能保证根基无损”的重伤之人。

似乎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提剑的男子适时轻咳两声，询问道：“你一路跟随至此，莫非也是打着正邪不两立的旗号……若真是如此便不必留手，我、尚且还有一战之力。”

柳棠华眼眸微动。

她不怀疑对方的实力，却对某些说辞提了点意见：“比起一路跟随，倒不如说是公子先引了我出来。”

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她又立刻轻笑着道：“方才说正邪不两立，难道你果真是那正道派来的弟子么？”

提剑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但对方的身份不是重点，他没怎么纠结就改换了说法：“邪派当然不讲求甚么团结，你是哪个门派、或者哪个派系打发来的弟子……”

柳棠华委婉道：“也可能是路过的无辜吃瓜群众。”

“……吃瓜？”对方表情疑惑，又认真端详半晌，这才低声说，“在下容七，如果姑娘没有旁的事情——”

“还是有的。”柳棠华语调真诚，她瞥了眼始终绷着身子的容七，温声道，“容公子害得我丢了即将到手的线索，我觉得你应该提供一些补偿。”

容七：“……请说。”

柳棠华又上前两步，透过剑气感受了一番眼前人的情绪变化，然后才缓缓说道：“阳平客栈是家黑店，这件事对你来说应当不是秘密。”

容七短促地“嗯”了一声。

“在我今天去行侠仗义，嗯……无论目的如何，姑且在旁人眼里确实是这样的行动，”柳棠华不忘给自己邪派弟子的身份打了个补丁，“通常来说，识破阴谋打败敌人后会进入一段悔不当初的坦白时间，再或者是求救引来更下一层的领头人。”

她看了眼容七，言语间的含义颇为明显。

而后者斟酌片刻：“我会托人给姑娘财物上的补偿。”

柳棠华叹息：“比起这个，我觉得莫名其妙被另一伙人盯上的感觉也有些糟糕。”

事实上，真正对现场人物关系模糊的应该是容七和那些包围客栈的弟子，柳棠华故意混淆经历，也不过是想在触及警戒线前再挖掘点有可能用得上的情报。

容七果然没有辜负对方的期待：“这个问题，可以去湘城班家堡一探究竟。”

他突然轻笑了一下：“你若是我邪派弟子，正好可以去看看乐子，若是正道之人……那便面上无光的看乐子罢。”

柳棠华挑眉：“我这是羊入虎口？”

“你现在去，不会有事。”容七神色平淡。

柳棠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又道：“你先前说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会影响之后的伤势恢复么？”

容七垂眸：“不会。”

“那就好。”柳棠华表情无辜，“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容公子帮忙……”

*

湘城，班家堡。

任夏旋面无表情地在连廊中快速移动。

与她这边寂静无声的氛围不同，北面主人家的住处明显传来持续惊慌失措的吵闹声，如果仔细探查，还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兵器碰撞声。

其实不仅仅是北堂，整个班家堡内似乎都充斥着陌生人潜入的讯号。

但这些与任夏旋的目标无关，她会深夜出行，完全是因为有人在两人的住所外制造出了大片满是破绽的响动。

自回马客栈后，任夏旋一直在等待对方的后续行动，同样也是因为临时同伴的推测，她才对那些试图暗中潜入班家堡的江湖新人们视而不见。

越往北走，翻墙的玩家便越多，再一次灵活避开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后，任夏旋突然有些疑惑地放慢了脚步：她回避是为了减少事端，那这个引路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像是察觉到了目标的犹疑，负责引诱的黑衣人突然加快速度，猛地扎进了茂密的庭院。

任夏旋对此并不陌生，倘若今夜没有意外发生，那么这片野蛮生长的丛林左侧便是班卓的临时住所，而对方负责看守的……

“谁？”她低声呵道。

又等了片刻，才看到一片浅绿色的衣角滑过，下午就不见踪影的同伴正靠在墙角，甚至还颇为悠闲地抬了抬右手。

“你先跟上他，我再坠到你身后。”柳棠华凝音成线，确保只有一人能听见声响。

任夏旋观察半晌，重点扫过了对方新换的衣袍与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空气中似乎多了些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柳棠华又催了一声。

任夏旋不再犹豫，轻巧钻进了眼前的庭院。

“呼，还好我赶得快……”柳棠华小声嘟囔着，又仔细理了理衣袍，这才郑重将纯白小剑挂到身侧。

与同伴略显担忧的猜测不同，她身上遗留的血腥气息完全来自某位重伤下还有一战之力的年轻剑客——虽然从结论上来说，抛开疯狂吐血的debuff外，那位容七公子的评价完全符合客观事实，但柳棠华依然微妙地产生了某种强压着伤员切磋的心虚感。

至于另一点充当作证的脸色发白，完全是从木合镇飙轻功回班家堡留下的后遗症，不过也多亏了她连夜赶路，倒是恰好赶上这场热闹的大戏。

[当前]一木一木：我来了我也来了！是从北边进不

[当前]想睡觉的兔兔：都行，现在npc都行动起来了，大家听天由命吧#躺平

[当前]提货大王：不要摆烂啊楼上，不就是被打回复活点么……赶回来继续嗨！

[当前]二五一十：重金来一个接应的

班家堡内，又添了不少参与今夜行动的玩家。

柳棠华不能确定[当前]频道的具体涵盖范围，但从她接近湘城开始，频道内就没有停止过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

翻了翻记录，柳棠华又将目光锁定在掀起最初浪潮、名叫[疯狂橘子兔]的玩家身上。

她先前其实也遇到过这人，只不过当时对方正和同伴一起在酒楼套间里大声密谋着“该如何给重要npc下毒”……想到这里，柳棠华微妙地瞥了眼[当前]频道错发的那句“今夜就打进班家”，转而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负责引路的黑衣人显然目标明确，他没怎么为难任夏旋，柳棠华也自然乐得在追踪时继续分析一下玩家们进班家堡的行动。

在她看来，今夜大批量的玩家有些像是被疯狂橘子兔忽悠来的乐子人，虽然结果是顺利潜入，但从战略角度充满了捣乱小兵的气息。

同样，这个计划成功的另一个关键是北堂的入侵者——出于武力值考量，这批拖住堡内高手的人肯定不是玩家，甚至很有可能分别属于不同的势力。

再参考容七的态度，邪派的概率要更高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时间巧合，现在已经抵达的客人，要么是越不过班家堡的势力，要么就是缺少高阶战力势单力薄的零星弟子……顺便还可以算上这个想对任夏旋下手的未知势力。

——班家堡简直是被捅成了筛子。

在柳棠华吐槽班家的防御系统时，引路人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先是在湖水旁左右环顾半晌，这才小心翼翼沿着特定线条缓·缓登上中心假山岛，然后又以一种能让身后人看清的姿态启动石室机关。

任夏旋：“……”

直到同伴轻巧地落到身旁，她才转身，用一种微妙又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我，应该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想开点，”柳棠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算他演技奇差，咱们也得踩这个陷阱。”

“……你说得对。”任夏旋叹气，“今天班家乱的可以，往好处想，幕后之人应该不至于刻意造成这种效果。”

也就是说她们可以暂时规避掉堡内那几位厉害角色。

柳棠华颔首：“至少溜走的问题不大。”顿了顿，她从袖口摸出两张多宝阁面具，一张罩在自己脸上，另一份递给任夏旋，“做坏事前，还是先遮掩一下。”

“虽然真打起来估计没什么用处，但在对方不想撕破脸时倒是可以有效完成它的使命。”

任夏旋动作微顿，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对方轻飘飘起身，好似飞鸟般停落在假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