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有多小宋斯文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死，外祖父外祖母也都还活着。那时候的书房也还不是书房，而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当时，父母就和他一起睡在这个卧室里。

他有时候可以听到父母的交谈声，他们说要让他读书，以后去考科举，做状元。蚊子和青蛙的嗡鸣声让那个夜晚都停歇不下来，他耳边全是父母的小声的争吵。

绿源村从来就没有过读书人，就连卖货郎路过这里都不会带习字的字帖来。几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个赶考的书生这样的事，都让村子里的人感慨上了半天，虽然那个书生最后好像跑了。而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这里，贫穷就像是路边的荆棘，紧紧地勾住他们的衣襟。

后来，父亲赢了，他做着每天最繁重的活，为幼年的宋斯文送来了纸笔。没有教书先生，父亲就自己连蒙带猜地教他识字。当时家里情况极为困难，外祖父母、父亲、母亲不得去做更多的活来给他买来昂贵的书籍。

幼年的宋斯文就是这样活着的。他在屋内一遍又一遍地背书，因为在夕阳落下时，父亲就会回来检查他的功课。父亲是个暴躁的男人，他是宋斯文幼年时最敬畏的存在。

院子外面时不时传来其他幼童的笑声，宋家想养出一个读书人，这已经成为了所有村民等着看的一个大笑话。绿源村几十年了，就没有一个读书的，你宋家可以吗？村民恶意地想，外面来入赘的男人果然不靠谱，宋斯文迟早会被养废。幼童们不管这么多，他们喜欢一起在宋家外面大吵大闹，在宋斯文路过他们的时候唱起戏台子上的唱词：

【负心最是读书人】

他们羡慕着这个不用帮家里头干活，每天只需要做着休息的同龄人，但是这份羡慕被耳濡目染成为了嫉妒，又变成了恶意。他们等着，等着宋斯文无力哭嚎的那一天。

宋斯文觉得他好像被隔绝在人群之外，同龄人从不和他玩耍，亲人每天劳作，他们的精神寄托全部都在他的身上。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交流。

你们才是最愚昧的存在。宋斯文想。

这样的日子在有一天的傍晚被打破了。父亲死了。

他鼓胀着肚子，飘在麻家的水池之上。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距离他的失踪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在此之后，死亡又一次光顾了他们家，这一次，它带走了外祖父母。

只剩下一个劳动力的家庭几乎无法支撑，只有村东头的老鳏夫会念在父亲旧友的情面时不时接济他们。宋斯文觉得，他的所有自尊都被踩进了绿源村肮脏的泥地里。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读书，渴望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直到……

“你在想什么？”冰凉的手指搭上他刚刚被阳光晒得灼热的手臂，然后，是一个同样冰凉的身体。

“抱歉，我只是在想祝小妹刚刚进了这个房间，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困扰。”宋斯文说。他没有回头，身子已经逐渐僵硬起来。

“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别担心，她什么都没有发现。我的好郎君，她还没你娘细心。”女子说着，直接扭动腰肢缠绕在宋斯文身上。她紧紧盯着宋斯文的眼睛，好像要看进他的眼底一样。

“你在担心，为什么，你害怕她出事吗？”女子突然说道。

“我不是在担心她，”宋斯文皱眉，“只是我们家如果接二连三死人，只怕不妥。再说，小梨，我母亲都杀得，难不成祝鸣比我娘还重要不成？”

“我只是担心嘛，你别生气。”小梨，也就是女子赶紧哄道，“确实，我又不方便出门，总得有个人照顾你。”

宋斯文听完，微微抿下嘴角。小梨又在他身边，像是一只漂亮的珍珠鸟一样，笑着。她就像是一条绸缎，可惜，她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确实，她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在大堂剥豆子的祝鸣心想，这声音，生怕不知道里面闹鬼呢。

她仔细回想了宋嫂那天晚上的行为，对方只是在这里坐着补衣服，却遭遇了不测。很显然，她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宋嫂的死居然她最爱的儿子也插了一手。

祝鸣剥着豆子，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院子里的鸡悄悄跑进家里，不停地啄着豆子剩下来的残骸。

看样子里面的就是杀死宋嫂的凶手，那么，她也是之前几场灭门案的凶手吗？现在对方虽然停下了对自己的杀心，但是她从来没有把命放在敌人手里的习惯。究竟怎样才能除掉她呢？

豆子一粒一粒从豆荚脱落，而豆荚则散在地上，被鸡啄得残破不堪。它开膛破肚的样子像极了阿辰。

阿辰的死……

不对！几场灭门案都可以说是女鬼精怪干得，那阿辰呢？阿辰为什么会死？本来宋家池塘里出现了腐尸，宋家成为女鬼的新目标，但是宋嫂死后，阿辰却被抛尸廉家的水塘，廉家被拉下水。这样看来，有人在帮宋家转移女鬼的视线！

祝鸣又一次想起，阿辰指甲里的肉屑。女鬼是不会被阿辰抓成这样的，那么只可能是人做的。村子里还有一个知道女鬼杀人手法的人，他在保护宋家！

她几乎立即想到了老鳏夫。老鳏夫的队友是宋斯文的父亲，他自然不可能看着队友唯一的儿子死亡，倘若他出手倒是也有可能。

只是，为什么他杀的是同样身为玩家的阿辰……

是阿辰发现了什么吗？

另外，在最开始，出现在宋家池塘里的腐尸，又会是谁扔的？

负心最是读书人，记住这句话，算是个剧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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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四假象说（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