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止睁开眼睛。
铃声是在整个楼内响起的,还伴随着沙沙的细碎声音。
就在他快要重新合上眼睡着的时候。
走廊最深处传来的撕裂一般的惨叫,是那个阴鸷男人的声音。
男人住在他同侧的402,按说走廊两端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但不知为何,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一墙之隔。
钟止迅速下床试了试门锁,果然,门是无法打开的。
不断的、惨烈的尖叫中混合着咕叽咕叽的液体声,和翻弄抠挖的声音。
然后是什么东西翻涌倾倒在地板上——
钟止脑中呈现出剖杀动物,掏出内脏的画面。
然而他面色如常,见惯了似的。
凑近还能看见他温柔驯顺的睫毛铺在柔软的脸侧,与听了个睡前故事无异。
叫喊着的男人已经恐惧到变声,随着每一声液体的迸溅,他都凄厉绵长的求饶和惨叫,伴随着的是孩童咯咯咯的愉悦笑声。
钟止甚至能在漆黑的死寂中听到血碰撞墙壁回流的声音,想象到长着细密触手的恶意和悚然从血泊中冒出来,轻轻搔刮着隔壁邻居的门。
这种流血量,不可能活着了吧。
片刻之后,重归寂静。
钟止只是想不通,他到底触发了什么致死的剧情?
从游戏正式开始到各回房间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与大家无异。
除非……
像在证实钟止的猜想一样,声音再次响起来,这次是哭哑了的女声。
——厄运是一个、一个造访每个房间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被困在房间里的玩家,就犹如等待上刑的死囚。
粘稠喷射出的血液仿佛就在他的脚边,冰凉而腥味十足地触摸着他。
像在同钟止亲昵而恶意地问好。
某种程度上的雨露均沾。
钟止平淡地吐槽。
女生持续的低泣和叫喊响了约莫五分钟,安静片刻后,耳边逐渐响起熟悉的声音。
习羽的房间没什么大动静,安静后还能听到他本人紧张消退的喘息。起码性命无忧。
同样在约莫五分钟的时候,那孩童愉快的哼起歌,声音逐渐消失了。
钟止在心里将几个人的房间位置盘算清楚。
先是402阴面靠厕所的阴鸷男人,接着是斜对侧阳面403的娇惯女生,再之后是404的习羽。按顺序来的,这位主角还是个强迫症。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应该是405的暴躁小胖。
桌子哐当侧翻的巨大声响和惨叫应声而起,这兄弟喊得像杀猪,实在不够优雅。钟止干脆堵住了耳朵,翻了个身准备小睡十分钟。
最离谱的是……
死亡降临前,他好像还真睡着了???
在第二段漫长的寂静到来时,钟止准时地睁开了眼睛。
407是杜开砚的房间。
那种始终寂静的等待是漫长的,直到寂静得过分,响起翻箱倒柜的动静。
那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传来一声橱柜翻倒的巨响。始终没有一丁点人声。
始作俑者发出恼羞成怒的变声诡叫,咕噜咕噜的气声贴着墙壁瓮声瓮气地传来,刺得钟止一阵耳鸣。
——它在房间找不到人。
钟止轻轻嘲笑了一声。
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这声嘲笑似乎被那个孩童听见了。
愤怒的叫声休止了,钟止看了看表,但是还不到五分钟。
那孩子的黑影从房间消失,杜开砚长舒一口大气。
不过他还没有从交错的水管上下来。
如钟止所说,他打了个赌,赌这位“邻居”还不能飞天遁地。他顺着衣柜爬到了墙角的水管上,用水管交错的缝隙挂住脚腕,然后把衣柜整个踢倒。除非这东西帮他整理房间,绝捉不到天花板上的杜开砚。
想想这种诡异的玩意帮他整理房间,那画面简直太离谱了。
“靠,脚麻了……”
杜开砚龇牙咧嘴地试图舒展脚腕。
那个矮小孩童的鬼影猝然幽幽地出现在杜开砚的正下方!
它扭曲地平仰着头,一片虚无的脸吸住杜开砚的视线和呼吸。
“卧槽!!!”
但它什么也做不到。
杜开砚赌对了,鬼影被什么限制住一样,它不甘地看了一会儿,彻底消失了。
408依旧平安无声。
然而钟止的表停止了走字,他房间内的夜色变得诡谲,墙面弥漫着被浸湿的潮气,刺鼻且恶心。
他摸了摸脸,脸上是湿的,有光落在他湿润的指尖上。
他的房间明明没有窗,却有光照进来,他顺着模糊的框边向下探头看去,有小孩在转着圈玩某种游戏。缥缈的歌谣逆流着飘上来。
“丢手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咯咯咯的甜美笑声就在他耳畔响起来,那些孩子围着他快速地旋转着,快乐的歌声拉长、变调、崎岖成面目可怖的怪胎。
手绢落在钟止的身后。
可他却无力地抽泣着,被不可逆转的回忆按在原地。
沙子和泥土灌进后颈,他只能被压住脖子,头抵着从颤抖的□□看见一方手绢。
和他一样,软绵无力地逶迤在地上。
然后它被一双手捡了起来,拍掉灰尘,珍视地叠起。
——唱童谣的孩子们四散奔逃。
钟止忽然开始作呕。
他吐出了石头、沙砾和虫子的尸体,颤抖的眼泪被淬着光的针刺碎,细细密密的针孔穿透肉和骨,钟止像个筛子,被扎得全身透光。
那双执着手绢的人也站在光里,向他伸出了手。
钟止不受控制地紧紧将手当作唯一的绳索抓住。
他落入对方温厚的怀中,身上糖果和溺爱的气息几乎将他淹没。那双手柔软且温厚,抚平着那些汩汩流淌出恶意的针孔。
不过钟止很快察觉到了不妙。
那双手似乎逐渐顺着自己的腰和臀越界的试探,像条毒蛇在最贴身和**的领域纵情声色,耳畔的甜言蜜语都化成淬着毒的嘶嘶声。
罪恶的侵犯中,那人的手依旧可靠而温厚,馥郁的爱意和护佑让他分不清流出的眼泪到底该溯回眼眶,还是汹涌奔流。直到歌声再次响起:
“快点快点捉住它——”
“快点快点捉住它——”
恐惧驱使着恨意,隐忍而导致正千百倍耸起的报复正在苏醒,唱歌的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
诡异的孩童糊影蹲在他身侧,给他递了一把锐利的刀片。
“亲爱的邻居,你会怎么做呢?”
钟止看着□□流淌出的鲜血,语气依旧是散漫的:
“你要做就做,问我没用,我是不会替你做的。”
对方的歌声哽住了。
请问……能把这人踢出我的副本吗?
正气急败坏得跺脚的小鬼东西想到了什么,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它提线木偶一样扯起钟止的下颌,强迫他顺着手看向上方。
不是,我怎么感觉它在公报私仇啊???
钟止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手的主人正有几分猥琐地扣上老式的正装腰带。小鬼东西的报复在它织就的幻境中几乎是不可违逆的,钟止拼尽全力的抵御以失败告终。
他抬头看到的——却是他已经失去的爱人。
那个太久不见的面孔模糊地浮动着,面上是异样的沉静。
他的眼眶红出几分悲戚的艳情,丝毫不见本该属于这个身份的餍足和奚落,他脸上写满了失而复得、却仍旧无法长久拥有的悲伤。
嘀嗒。
剔透的东西落在钟止的红宝石袖扣上,璀璨又生动。
五分钟,钟止提前定的电子表倒计时滴滴声响起。
他重拾意识,在漆黑的房间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没湿。
第二天上午,杜开砚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吵醒了。
他睁眼就跳下床,跑到408狂敲钟止的门。
即使闻见了走廊上浓郁的血腥味道,他果然还是更在意挚友的生死。
杜开砚也推测到每个房间遭到袭击的顺序,他平安后揪心地关注着钟止房间的动向。
全程却寂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
就像这场浩劫本该首当其冲,却没有人听见她一丝动静的401一样,交织着生死未卜的诡异。
门开了。
钟止依旧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慵懒笑容,正装外套披在肩上,衬衣还全敞开着,平安得不能再平安。
这货甚至还有劲儿逗他:“喂,你男朋友还在呢,装也温柔点好吧。我又没死。”
杜开砚长舒了一口气,翻着白眼骂了句傻逼。
他更庆幸的是,面前的人应该还是钟止。
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众人在走廊中央的桌子前聚集着,面色阴云密布。
“手呢——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它砍掉了我的手……”
暴躁的微壮青年从房间冲出来,掐着半个左臂,袖管中空荡荡的,是消失的左手。
左边袖口和裤管一大片干涸的喷射状血迹,吓得女生尖叫大哭起来。
暴躁小胖仿佛疯了一样冲过去,掐住小姑娘的脖子,整个人癫狂得不正常:“你哭什么?我还没死!你哭的什么丧!!!”
习羽离得近,拦住他安慰道:“哥们别紧张,只要能活着,这些伤都带不出去。”
那暴躁小胖才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那个断手的,住404,叫郑一哲,脾气爆、也不怎么藏得住事儿。”
习羽朝两人走来,压低声音说。
他有一手应急包扎技巧,在帮其他人处理伤口时,把各房间的底细打探了个清楚。
“刚刚他吓哭的那个姑娘,也就是从进游戏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的那个,402的许思骄,她的腿上被尖锐物扎出了不少针孔和血印;另一个姑娘,有点内向,401的王荇,肩膀上戳了根筷子。”
习羽指指那个长得不错的男人,摊了摊手。
“这个人,自己处理的伤口,手法还挺专业。防备心很强,没搭上话,只知道他住402。”
杜开砚注意力全在习羽满布血痕的侧腰上,心疼地亲了他两口。
钟止毫不客气地掀开对方衣服,不知道是什么凶器,习羽侧腰上全是圆弧状扁月似的伤口。习羽看他表情凝重,从口袋掏出了一把勺子,指着锐利的前端:“是这个,前面被磨成刃了。”
“我想去看看401的住户,叫什么来着?王荇对吧。”
钟止向人群中指了下那个带猫咪发圈儿的女生。
杜开砚大为震惊:“卧槽你怎么这么淡定???说是第一次,不会骗我吧。”
钟止挑眉:“汗流浃背了哥,床上都没人这么问过我。”
“别他妈胡扯了,说正事。”
杜开砚低声问:“你昨晚一点动静都没有,是怎么了?”
钟止弯着的眉眼闪动了一下:“昨晚我打的那个赌,可惜,一个也没赌对。不止邻里关系的问题,这都上升成邻里霸凌了。”
杜开砚:“你是说那个小孩?”
钟止点点头:“我看到了那个‘小孩’的童年遭遇,它在引导我和它共情。”
王荇正面色苍白,握着哭泣的许思骄,一副心魂不定的恐惧神情。
钟止停在她面前,轻车熟路地利用自己温和亲切的皮相,俯身柔声询问王荇:“昨晚你还好吗?没听见你的声音,我们都很担心呀。”
她似乎是回忆到了昨晚经历,浑身僵直。
王荇指着肩膀上的半根筷子,颤颤巍巍地回应:“有个小鬼……在恍惚中用这个,向我戳来,我用不上劲,然后就、就昏过去了……”
上一秒还邻家大哥哥般温柔体贴,转身瞬间变脸。钟止若有所思地朝杜开砚示意:
“你不觉得这姑娘很奇怪吗,她的房间什么声音也没有哎。”
习羽沉默:哥们你也很奇怪啊你的房间也没声音啊!!!
果然有人按耐不住了。
那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向钟止扬了扬头,示意他单独聊聊。
“你好,我是燕迟风。”
他弯着凤眼笑笑。
是谁说的来着……
舍得放饵,说明要钓鱼了。
钟止看着来人的示好,皮笑肉不笑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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