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别过眼，将所有情绪都掩藏。虽不再深究于此，但他心里明白林梦夕的话根本不是玩笑。

拿起一旁矮桌上的水杯，糖水早就不烫了。他正要拿出去换杯热的，被林梦夕夺过。

“整这么麻烦干什么，嗯，甜的。”

她饮了几口，唇边沾了水渍，终于显出几分血色。

林野没管她这个奇怪的举动，坐在椅子上看了林梦夕许久，没有往日不正经的模样。

他说：“我听厉言说了今天的事，知道大概经过。夕夕，若是你不想待在一中…”

“我想！”林梦夕听到这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想也不想的拒绝。

林野一副果然的样子，按照林梦夕的性格，她最不喜的就是解释，觉得麻烦。

一旦需要多费口舌，一般不等别人说完一句话就会一走了之。

今天的事，要不是林梦夕决意想要留下来，根本不会老实受罚。

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那你就老实些啊，瞧瞧你把你们老师气成什么样了。”

又来，林梦夕有些委屈的瘪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就缩回被子里，背对着林野。

“我知道错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教训我。我累了，要睡觉。”

水蓝色的被子将她的脸庞也遮盖起来，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床上拱起的小小一团，彰显着这人突然的娇气。

林野该是庆幸，他许久没见林梦夕撒娇耍赖的模样了，这两年她愈发沉闷，一步步将自己自封起来。

如今的变化是因为谁，那个苏离吗？听说他们相识不过两天，林野有些嫉妒，他哄了多年的妹妹，比不过人家短短两日。

可更多的是庆幸，如果苏离真的可以帮林梦夕走出来，那也未尝不可。

“林梦夕。”

“啊，干嘛？”

“你今天这么听话，是不想离开一中，是因为苏离吗？”林野问的直接，所致的结果就是没有人回答。

躲在被子里的人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就一动不动，也不再作声。

林野确定她不会再回答，才开口：“别担心，哥哥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人会拦着你，只要你能稍微快乐些，就足够了。”

这一次，他也没有等林梦夕回答。

喧闹归于寂静，林野守着林梦夕，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她也知道他没有离开。

可俩个人就是谁都没有再开口，仿佛是独属于两兄妹之间的默契。

林梦夕缓缓握紧抓着被子的手，林野的话她不是没有理由反驳，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到嘴边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她对苏离确实不同，可和林野想的不一样，这算是她的一个执念。

林梦夕最是固执，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想为了苏离留下来是如此，而她终要离开也是如此。

她不知未来，至少此刻她对苏离没有那些心思，更是不该有。

她是注定要离去的人，而苏离是她要留在这世界的人，一开始他们就背道而驰。

林野的期望她懂，可她更懂眼看至亲之人离开的痛苦，林野他们是受亲情所困无法避免，苏离不行，他该有更好的生活。

输液袋中冰凉彻骨的药液输注进林梦夕的身体，足够在无声无息中浇灭一颗刚悸动的心。

……

“蒋老师，别担心。刚才刘琳老师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林梦夕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王瑕几乎是刚开完会就听说了今天早上的事。

先是在办公室遇见了震怒的蒋石楠，连她当时都以为林梦夕是直接逃课出校了，毕竟这才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劝住蒋石楠不要生气，就接到了刘琳林梦夕因晕倒被送至医务室的电话。

经过厉言解释一番她们才明白，林梦夕竟然真的跑了一节课，且一刻未停，直至虚脱晕倒。

王瑕很是惊讶，而蒋石楠更是震惊。

一时怒气消散个干净，无力坐下险些跌倒。王瑕连忙扶住她，当时就觉得林梦夕那儿有刘琳照顾着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

倒是蒋石楠，她要好生劝劝才好。

蒋石楠顷刻间口唇发白，茫然的抬眼看向王瑕，断断续续的解释：“不是…王老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丫头平常不是什么都不听吗，这次怎么…”

“王老师，我不是要叫她这样，我只想她认个错，只是想她认个错啊！”蒋石楠用力握住王瑕扶住她手腕的手，极力辩解。

她真的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当时她气急了。

见蒋石楠此刻完全慌乱的模样，王瑕连忙宽慰：“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蒋老师。你只是不了解林梦夕，也怪我，给了她太多特权，叫同学们心里不满，也让老师们猜疑，是我做的不好。”

王瑕本就生的温和，这么轻声劝慰很快就让蒋石楠冷静下来，她叹息道：“我也不是故意与她为难，当老师十多年了，我也算看得清哪些学生真正的模样，林梦夕分明是可以学好的。可…”

话说到这，即便她不说王瑕也懂得，可林梦夕身边的人太娇惯她了，什么都任她去做，表面看着便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孩子。

王瑕眉头又皱的深些，今天这事闹的有些大，若是不过是蒋石楠真相，她和林梦夕是绝对不能共处一个班级的。

她拍拍蒋石楠的手又松开，转身先去门口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又取了一个凳子与蒋石楠对坐，缓慢道出关于林梦夕的优待背后的缘由。

“……蒋老师也知道，我原本没在北江市任职，也是因她母亲为了林梦夕专门调任过来的。这孩子是个可怜人，我们这些身边人也就求她能平安喜乐，莫要轻易放弃自己。”

“这些事没说出去，也是为了能保护她，误打误撞让蒋老师受委屈了，还请你莫要怪她，这一切也不是她心中所愿，她只是不能控制，你…蒋老师看在我的份上，可不可以体谅林梦夕几分，就饶过她这一回。以后我一定将她管教严些，不让她多些特例让老师们为难。”

蒋石楠从王瑕一开始说这个故事就一言不发，她没想到这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林梦夕竟然是……”

王瑕看出她眼中的同情，不得不提醒：“今天也是迫不得已才告诉蒋老师，还要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更不要对林梦夕表现出什么同情。她看着年纪小，其实心思极其敏感，对她就和从前一样就好。”

她刚开口，王瑕就出口打断想来也是不想深谈。不过林梦夕没了母亲，又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确实和寻常学生不一样。

她那样的身份背景，家里人想给她最好的保护也无可厚非，是她耽于表面，误看了。

只是如今不知道该如何挽救，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林梦夕真的因为她出了事，她的余生该如面对自己教师的身份。

王瑕看出了蒋石楠心里的愧疚，适时劝解：“蒋老师不用觉得愧疚，你是个好老师，做的更是没错，我只是不希望你们生了嫌隙。”

“更何况我看着林梦夕长大，这辈子她还没认个错，这次定然也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才认罚，只是这孩子死脑筋不懂，还要老师日后慢慢教她才好。”

教她，王瑕不愧是能一到一中就做班主任的人，说话办事，待人接物都很有一套。

这几番交谈下来，蒋石楠承认她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反倒是有些担心林梦夕如今的情况。

至于教导，她有点迟疑：“今天的事闹的双方都很尴尬，林梦夕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可我…”

王瑕连忙接上：“蒋老师只管教便是，你说的对，我们给了林梦夕太多特例反倒让她和普通学生格格不入。这么多年，收效甚微，或许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会更好些。”

她通过今天的事也发现了，以前他们都把林梦夕当成病人，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时时刻刻的关注。

这样何谈不也是将她向异类那边推的更远了，他们都没有把林梦夕当成正常人，又让她怎么成为正常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但没有好转，反倒越发严重，不也是因为身边的人总是不顾她意愿一味抓着她，让她越活越累。

王瑕心想，或许应该和林修提议为林梦夕找新的治疗团队，找与她的过去毫无牵扯的人。

林梦夕愿意亲近苏离，不就是因为苏离无关乎她的过去，更不是她母亲的什么好友故交。

林梦夕身体上营养不良已经很久了，她一直无视这件事，更从来没想到治疗。

趁着她这次老实，刘琳尽最大可能为她输注些营养物质，因此输注的久些。

再加上林梦夕时不时的不老实，林野一直看着才没叫她拔针逃走。

一直躺在床上太无聊，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几觉。睡的不深，中途醒来几次好像看见了王瑕和蒋石楠。

没说上话就又睡过去了，她一度怀疑就算苏离没给她下药，刘琳也一定下药了，不然她怎么会几乎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