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少年道士

城门处人头攒动,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的脚步声与车马声混作一片,端的是热闹非凡。

然而,这热闹的氛围却被一道诡异的身影打破。

队伍末尾慢悠悠晃出个清瘦少年。少年身上的青灰道袍洗得发白,斜挎的粗布袋里突然冒出个金灿灿的小猴脑袋,那猴儿眼珠滴溜乱转,时而歪头时而眨眼,竟像是能听懂人话。

少年生得清瘦,皮肤黝黑,一双眼睛格外沉静,倒像是经历过不少事的模样,与她这年纪实在不大相称。

她手里拽着辆破旧的板车,车轴随着行进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头拉车的粉毛猪倒有几分灵性,短粗的小腿迈得稳稳当当,像头老黄牛似的。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手里三清铃“叮铃——叮铃——”地响。这铃声清亮得很,在闹哄哄的城门口格外打耳。

说来也怪,那铃声既不刺耳也不拖沓,倒像是带着股说不清的魔力,让挤挤挨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往两边让。

其实仔细看去,让行人避让的哪是什么铃声——分明是她身边跟着个古怪的“人”。

那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具僵硬的走尸。惨白的脸活像糊了层纸钱,偏生两颊又抹着两团扎眼的胭脂,红得跟火烧似的,衬得那张死人脸愈发瘆人。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眼珠子都不会转,偏生嘴角被人用朱砂硬生生勾出个笑脸。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清朝僵尸”。

那活尸走路的模样实在瘆人。两条腿跟木头桩子似的,每迈一步都像是费了老劲儿——膝盖想弯又弯不利索,脚板“啪嗒啪嗒”拍在地上,声音闷得慌。

胳膊直挺挺地垂着,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像是戏台子上被人扯着线的傀儡。

脑袋瓜偶尔“咔吧”转一下,那双死鱼眼直愣愣瞪着前头,也不知道是真在找啥,还是压根儿啥都瞧不见。

这光景,任谁见了都得后背发凉。

守城的士兵们自然不懂什么“清朝僵尸”,但他们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心里也直发毛。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站、站住!”领头的守卫硬着头皮喝了一声,嗓子却不受控制地打了颤。

他横着长枪挡在少年道士跟前,眼睛瞪得溜圆,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怪人,想从她身上找出些端倪来。

“官爷辛苦。”李承桢停下脚步,脸上挂着浅笑,声音清亮得像是山涧里的泉水,全然不觉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小道正要出城办点琐事。”

“出城作甚?”守卫眯起眼睛,握着长枪的手又紧了几分,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年道士。

“不瞒官爷说,”李承桢忽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道,“这具尸首有些古怪,听说是……中了羌渠将军的咒。”

她故意欲言又止,眼见守卫脸色变了,才继续道:“若不及早送回故土安葬……”话到此处又顿了顿,等吊足了胃口才幽幽补上:“怕是要尸变成僵,到时候满城都要闹瘟疫的。”

话音未落,她手腕轻转,三清铃随即发出“叮铃——叮铃——”的清响。

那铃声在城门口荡开,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铃声一响,“清朝僵尸”大牛突然直挺挺地举起双臂,跟提线木偶似的原地蹦了两下。守卫们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要抽刀砍过去。

“别动!”李承桢及时阻止了守卫的刀砍在“僵尸”身上,“这是小道祖传绝活——赶尸。不然凭我一人很难运送这两具尸体。”

那守卫脸上有些挂不住,涨红了脸粗声粗气道:“你这不是故意吓人么?”

李承桢连忙作揖赔不是:“惊扰二位官爷实在罪过。”她说着又晃了晃铃铛,大牛立刻垂下双臂,恢复成原先木讷的模样,“实在是……得时时验看尸首可有异变。”

她忽而压低声音解释道:“若是化作那等行尸走肉,便再不受道法约束。一旦失控……”

“到那时见人就咬,尸瘟传得比野火还快。”她环顾四周熙攘的人群,低声道,“这人来人往的,阳气最是旺盛,反倒容易诱发尸变。小道这才查验一番。”

“要是伤着二位官爷……”她作势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就是把小道卖了也赔不起啊。”

守卫们听到“羌渠将军”四个字时脸色就变了,待再听见“瘟疫”二字,更是面面相觑。等李承桢说到“活人会激起尸变”,握着长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些当兵的身上都带着沙场里滚出来的煞气,阳气比寻常人更盛。在那等邪物眼里,就像黑夜里明晃晃的火把,扎眼得很。

守卫们听得心头直发毛,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饿鬼眼中的肥肉,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开。

有个年轻士兵更是躲到了同袍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大牛那双僵直的手,生怕它突然扑上来掐住自己脖子,把一身阳气给吸干了去。

领头的守卫长虽然腿肚子直打颤,到底不敢坏了规矩。

他硬着头皮往板车上瞄了一眼——那尸首脸色惨白得像扇了层灰,偏生两颊也抹着两团扎眼的朱砂红,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大牛。

唯一不同的是这具尸首闭着眼睛,乍看像是睡着了。可越是这般诡异的安详模样,越让人心里发毛。

躲在后面的年轻守卫终于憋不住了,哆哆嗦嗦地问:“道、道长,这具怎么……怎么老老实实躺着?”边说边偷瞄那尸首,生怕它突然睁开眼。

李承桢闻言神色一肃,眼中精光乍现。她眉头紧锁,唇齿间迸出几句晦涩难懂的咒文。

咒语刚落,板车上的尸首突然剧烈抽搐,活像条离水的鲤鱼般猛地弹起,又“砰”地摔回原处。

就在这一刹那,那青白的眼皮似乎微微颤了颤,仿佛随时都要睁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瞧见了吧?”李承桢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它起不来。”守卫们早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你推我挤地往后退,兵器“哐当哐当”撞作一团。

有个胆小的腿一软,全靠拄着长枪才没瘫坐在地,嘴唇直打哆嗦:“道、道长……这……这是啥意思?”眼睛却死死黏在那具尸首上,连个眼皮都不敢眨。

李承桢垂着眼帘,眸中暗光浮动。嘴唇开合几次,像是含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嗯……”这声沉吟拖得老长,听得守卫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喉结上下滚动。

谁知李承桢只是轻轻摇头:“不好说。”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反倒让守卫们心里更没底了。

李承桢瞧着守卫们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她随手拍了拍腰间的布袋,那只金毛小猴立刻窜出脑袋,眼珠子骨碌一转,竟从袋里摸出几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两只前爪捧着,像模像样地朝守卫们作了个揖。

李承桢满脸歉意:“今日是小道冒失了。”

她将银钱双手奉上,忽又凑近低语:“回去记得用三片柚子叶煮水擦身,再用粗盐在门槛划道线——可千万赶在太阳落山前办妥。”

说着指尖在银钱上轻轻一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她话说三分留七分,老谜语人了——可越是这般讳莫如深,反倒让守卫们对自己脑补的恐怖情节深信不疑。

几人互相使着眼色,心里早把尸变闹鬼的戏码编全了,连夜里值守要带多少道护身符都盘算得明明白白。

守卫们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银钱,原本的怒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只是这感激里总透着股子战战兢兢的劲儿。

守卫长忙不迭拱手:“道长正事要紧,我等就不耽搁了……”话还没说完就赶紧让开道,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她,巴不得这尊煞星赶紧走人,再别在这城门口晃悠。

李承桢嘴角微扬,轻轻颔首。手中三清铃“叮铃”一响,牵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猪车,慢悠悠地晃出了城门。

大牛依旧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像个提线木偶。三清铃的声响在城门洞下悠悠回荡,仿佛在讲述某个尘封已久的诡秘传说……

李承桢一行顺利通过河州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行渐远。只要赶到下一个城市,就能彻底逃出匡胥的势力范围。

到那时,只需一封密信送出,这趟九死一生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了。

行至人迹罕至的郊野,四下里一片寂寥。远山在落日余晖中镀了层金边,晚风掠过荒草,捎来几分秋凉。

大牛突然挺直了佝偻多时的腰板,浑身骨节“咔吧”作响。他像头卸了犁的老黄牛似的伸了个懒腰,憋了满肚子的疑问终于在这旅途将尽时憋不住了:

“顺妞啊,”大牛扯着身上板正的寿衣,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咱非得扮成这晦气样?猫着腰赶路不是更不惹眼么?”

他挠着后脑勺嘟囔:“又是抹死人白又是画红脸蛋的,刚才那几个守卫都快吓尿裤子了!”

大牛越想越不对劲。这身打扮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前朝老鬼,走路比扛着沙袋还累,脸上那两团胭脂红得扎眼——这么招摇过市,倒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李承桢指尖一挑,三清铃“叮铃”作响。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铃声里悠悠飘来一句:“大隐隐于市。有时候啊,越是招摇,反倒越不惹人怀疑。”

大牛眉头拧成了疙瘩,努力回想当年村塾里宁先生教的——“大隐隐于市”是这么个意思?

“你且想想,”她忽然轻笑出声,“要是羌渠的探子听见有人当街编排他们将军——准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江湖骗子在装神弄鬼。”

铃铛又清脆地响了一声,“这世道啊,有时候明摆着的破绽,反倒是最保险的幌子。”

看过柯南的都知道,一开始嫌疑最大的人,往往都不是真凶。越是无所顾忌的提起“顾忌”,在有心人看来就越不是“顾忌”。

就像情报机构在挑选间谍时,往往会优先选择与目标国家同族裔的人选。

派往中国的间谍,自然以华裔最为理想——若是顶着一张明显的外国人面孔,走在街上连路过的老百姓都能记住特征,还谈何执行秘密任务?

因此,真正的监控重点应当放在那些看似普通的华裔面孔上。

大牛听得嘴巴半张——李承桢这话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在他脑子里东钻西窜,把原先那些固有的想法搅得七零八落。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越想越糊涂,最后干脆咧嘴一笑:“你这弯弯绕绕的,俺这脑袋实在转不过来。”忽又眼睛一亮,“不过你现在脑子好使,你说咋办就咋办!”

大牛突然一拍大腿:“哎!顺妞,那咱进城时咋不也装僵尸呢?”他学着僵尸蹦跳的样子,“要是跟车上那具似的蹦跶两下,保管连匡胥的狗腿子都得吓趴下!”

李承桢斜眼打量着大牛脸上那两团晕开的胭脂,嘴角抽了抽:“顶着这身行头赶路,你不嫌累得慌?”

“嘿嘿,是我想岔了……”大牛扭了扭脖子,突然发现——哎?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李承桢把三清铃往袖中一收,正色道:“匡胥能带走的亲信绝不会多——”

她手指轻叩车辕,“人多嘴杂,难保没有异心。他自己都是个叛国求荣的货色……”说到这里突然嗤笑一声,“难道还指望手下人能有什么忠义?”

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人心本就贪多,聚在一处更是各怀鬼胎。见得多,想得多,离了主心骨,再铁打的忠心也经不住身边人日夜撺掇。

“人手不够的时候,守株待兔最划算。”她眯眼望着远处朦胧的城楼影子,“河州四个城门,只有通往京城的南门,才是他们严防死守的要害。”

“等目标出了城……”李承桢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脖子上一抹,“直接在荒郊野地解决。”她眯眼打量着官道两旁的树林,“那些见不得光的耗子,难道还敢在城里闹出动静?”

如今,双方都在暗处,各凭本事。

“咱们光明正大走南门,这出大戏啊,就是给他们预备的。”

李承桢的道袍袖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举手投足间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道士可是她的老本行,自然驾轻就熟,绝不会露出马脚。

下重大决断前,她照例要起一卦。这回卦象分明:那些暗处的宵小,奈何不得她。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能一直走野外而不入城,那是因为这里是古代,没有现代的GPS导航系统来指引方向。

荒郊野岭最容易迷路出事,要走得安稳,还是得沿着官道走。

一来,官道是朝廷修的驿路,沿途都有路碑标记,土匪也不敢在官道上太放肆。

二来,关键的城镇也是确认路线的重要节点。在城镇中,他们可以向当地人打听路况,获取准确的信息,确保不会走错路。

再者,进城还能采买干粮饮水。长途跋涉的,缺了这些可不成。

李承桢和大牛都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路盲。他们能够从战场回到老家,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而且还是因为石井村离战场相对较近。

周钰仰面躺在吱嘎作响的板车上,身子随着颠簸一摇一晃。旁边猴子啃野果的“咔嚓”声近在耳边,吵得他脑仁疼。

他望着头顶那片湛蓝,几缕云絮慢悠悠地飘着,像是要把时光也拖慢似的。

李承桢这番说辞,周钰将信将疑——总觉得此人是存心要他出洋相。可她说得滴水不漏,饶是他满腹狐疑,却终究寻不出破绽来。

她说话总像打哑谜,有时见解精妙得令人拍案,有时却连寻常事理都不明白,按理应当是个自幼隐居深山的方外之人。

周钰早已辨不清李承桢的真假,更想不出究竟要怎样的境遇,才能养出这般矛盾又古怪的性子。

他懒得再琢磨了。虽然摸不透李承桢的底细,但只要路线没错,其他也就随她去吧。

周钰躺在摇晃的板车上,闭眼听着车轮碾过土路的辘辘声。

暮色中,远处的城门若隐若现。李承桢唇角微翘,伸手抚上拉车粉毛猪的脑袋。指尖陷进柔软的鬃毛里,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与微凉的秋风交织在一起。

粉毛猪浑然不觉,舒服地哼哼两声,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温柔。

“再加把劲儿……很快就能吃了。”李承桢的声音甜得像蜜,却又藏着说不清的意味,在晚风里轻轻飘散。

那傻猪全然不觉,又欢实地哼唧两声,圆眼睛里满是天真。它拉着车跑得更起劲了——虽然这本不该是猪干的活计。

这头天赋异禀的粉毛猪哪里知道,前方城门就是它的鬼门关。

李承桢收回了手。她知道,这是旅途的一部分,为了烤……不,为了生存,他们最终不得不作出残忍的抉择。

身后板车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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