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米米一闹，周永辰原本十分冲动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理智回笼，他开始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自从遇见陶鲜后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
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在监视她，或许，找一份辅导孩子的工作只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等到自己真的放松了警惕，她却又虚晃一枪，争取出了些时间差，搞了些他至今都不知道的小动作。
“你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这句话如魔音穿耳般回荡，周永辰想，这女囚的确不是个好人，更可恶的是，自己竟被她耍的团团转！
“周警官。”
周永辰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跳出，抬头看，陶鲜已经走到了跟前，仍是如往常般沉静温顺的一张脸。
“这两天我一直没出门，不知道您又有何贵干。”
棋先一着的人不得意也不气恼，她确实情绪非常稳定。周永辰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便也没什么表情的问：“你知道陶向勇失踪了吗？”
“不知道。”
“最近没联系过吗？”
“跟苏哲见面的那天，我去找他问过我妈的死因。”陶鲜的思维十分敏锐，“你来问他的下落，是不是代表着你们开始立案调查了？我妈……确实是被人害死的对吗？”
周永辰在心里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确实为小瞧她而付出了代价，如今她反客为主，自己却步步掣肘。
“是的。”
“死因是什么？作为家属，我有权知道真相。”
“我只能告诉你，在被火烧之外还发现了溺水的痕迹，我们正在查。”
有一颗泪珠猝不及防的从陶鲜脸颊滑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若不是她眼眶尚在发红，周永辰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她确实是哭过吗？
“谢谢你告诉我。”
“你……”周永辰欲言又止，他想问她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线索，但如果让她介入案件，就相当于启用了污点证人，这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你父亲有消息了，请及时告知我们。”
“好的。对了周警官，我新找了一份工作，明天会到博物馆当讲解员，不知道您是否有空去参观？”
“没有。”周永辰担心她还会耍花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也不完全是在敷衍，“我很忙。”
大家都是聪明人，陶鲜得到了他不会再干预的保证，便也说了句客气话，“有消息我会及时联系您，再见。”
*
安城市博物馆正在举办一场汉代王陵兵马俑及器物展。
陶鲜穿了件讲解专用的红马甲，带着顶红色鸭舌帽，带着一队散客去参观九十年代出土的汉王陵墓葬群。一路走一路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队伍里混进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
参观到最后，陶鲜指着其中的一排陶俑道：“这是现今我们国内保存最完整的汉代妇女陪葬俑，大家可以看到她们身上的纹饰栩栩如生，因为真实反映了汉代女性的装束，所以很多古装戏剧组会特意过来比照着设计服装。”
游客们津津有味的听完讲解，亲切热情地跟她道了别。
陶鲜到更衣室去换志愿者马甲，刚才出现在队伍里的女人正从里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撞了她一下，陶鲜低头，见地上落了把钥匙。
“臭婊子，你干脆改名叫陶俑算了，信不信我早晚有一天埋了你！”头脸用墨镜和丝巾全副武装的沈积夏咬牙切齿的说完又仪态万千的走了，她停留和离开的速度都很快，唯恐粉丝会认出来。
陶鲜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弯身把钥匙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不一会，换好衣服的她提了个黑色行李袋走出了博物馆。
*
晚上，小八跟陶鲜交换了一下信息。
“铉武他妈发了个视频，实名举报儿媳林聪聪，怀疑她谋财害命。”
陶鲜想起铉武那个面对着直播镜头依然在卖力吆喝的妻子，看那股劲头不像是会被人轻易打倒的样子。
“我看一下视频。”
“林聪聪的公关团队都给删了，不过我是谁？早就录好屏了，你看。”
陶鲜接过小八递过来的手机，看完忍不住说一句，“这家人可真够戏精的。”
“诶~~”小八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夸张道：“鲜姐不错哟，网络用语你学的很快嘛。”
陶鲜被她逗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快乐冒犯到了去世的母亲，痛苦的镣铐鞭挞着她脆薄的神经，陶鲜心中十分自责：“等我一会。”
她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单手拉开那个黑色尼龙袋子的拉锁，满满当当的红色纸币映入眼帘，陶鲜从里面拿了两捆出来。
小八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抢劫去了啊？天哪，你怎么敢？还嫌在里面受的罪不够多吗。”
“没有。是自己赚的。”
陶鲜又把钱往她跟前递了一下，小八忙把双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才接过来。“给我的？”
“是。”陶鲜斟酌了一会，却还是说了：“小八，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上班了。”
小八突然绯红了脸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结巴道：“我、我、我只是去劝人喝酒，从没跟客人出去过的。”
“我知道，”陶鲜面容平静，声音宁和：“来帮我吧，我会付你工资。”
小八从小不喜欢学习，高中没考上，去了一所职业中专上学，毕业出来后去美容院当学徒，同事拉她入伙，每天给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打打电话就能挣个三五百块，被抓进派出所的时候甚至连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后来才明白原来打的是诈骗电话。
再后来从监队下到陶鲜所在的监区，因为刑期短她性格又软，总是被人明着暗着欺负。陶鲜看不惯，帮了她几次，小八从此对她感恩戴德。
“鲜姐，就算你不给钱我也会帮忙的，你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记得。”
“小八，”陶鲜突然正色道：“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跟你产生除了钱以外的任何联结。”
“如果你今天决定要帮我，那么你一定要记得，我们要对付的人一个比一个狡诈，这就意味着我跟你都会陷入危险。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就只有付钱和收钱这么简单的关系。还有，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
小八呆了，好半晌都没有讲话。
陶鲜以为她害怕了，温和道：“你可以不做的，没关系。”
“为什么不做！”小八突然抬起眼睛，那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双手死扣着那些钱，因为用力，指尖都发着白。她大声道：“你又不要我脱衣服唱歌，也不会灌酒占我便宜，何况我，我……”
她越说声音却越是哽咽起来，“我就是喜欢跟着你。”
两年前，小八第一次被陶鲜从其他惹不起的女囚那里救下来时就发现，这个姐姐跟其他女囚不一样。她沉默寡言，除了做工就是学习，晚上别人睡觉了，她在背书，自己都睡了一觉上完厕所回来她还在背书。
其他女囚的狠都在表面，可陶鲜的狠是向内的，那是连生命都可以放弃的一种决绝，她无所畏惧，所以她们都畏惧她。
小八一旁看着，心想这个姐姐真了不起，此生我都要追随她。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也想去大学读书，做梦都想，可是我那么笨。”小八将钱搂进自己怀里，懊恼的说：“我没有主见，也没有本事，所以总被人欺负。等挣够了钱，我就找个老师教我。不论如何，我都要去念大学。放心吧，鲜姐，铉武那边我肯定盯好，现在不上班了，我有的是时间。”
“铉武这边我会慢慢收网。警察已经介入，很快就会有结果。他已经没有盯的必要了。”
因为她的目标一向明确，所以小八也想到了。“你是不是找到阿姨日记里提到的其他两个人的线索了？”
陶鲜点了点头，将一张照片递给她，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这是黄芩的儿子，在育英幼儿园念中班，平时都是家里的保姆来接。保姆叫王月英，你要想办法接近她，尽快了解黄芩家里的情况。”
“好，我会去做。”小八接过照片，满怀憧憬的说：“鲜姐，等他们都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咱们再住到一起吧。如果以后你结了婚，我们就当邻居，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陶鲜听着她这孩子气的话，只觉得未来合该是鲜花锦簇一片大好，可是既然走上了这条黑色废墟一般的不归路，未来又怎么会鲜花遍地一片光明呢？
*
周永辰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铉武这里。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却在陶鲜母亲死后不几天因为去泰国旅游而意外身亡了。
在他主持召开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上，连曹洋都觉得铉武的死未免也太刻意了。
“周队，你说一个意外发生后，另一个意外紧接着又发生了，第一个意外已经坐实不是个意外，那我们是否该合理怀疑后一个意外其实也是故意制造的意外？”
苏哲拍着自己的脑袋道：“诶诶诶，小曹妹妹，我被‘意外’绕晕了哈。”
负责痕检的刑警王浩没话说，干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图发呆。
周永辰的目光看过来，苏哲赶忙伸直了脖子道：“看我干什么？这人可是在泰国没的，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丑话说前头，我跟浩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要是局里同意，我俩去趟泰国也不是不可以嘛。”
苏哲心里打着小算盘，心想权当公费旅游呗。他使劲冲王浩使眼色，那意思让他跟自己合起伙来给周永辰出难题。
奈何王浩的性格总是慢半拍，说起话来也幽默的很。“风险太大不能去。万一他是为了当人妖金蝉脱壳，那咱俩上哪取证去，回来没法交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永辰突然就想通了。
苏哲跟他合作的时间长了，看他的表情就觉得有猫腻，便舔着脸问：“怎么着周队，有线索了？怎么回事，说说。”
周永辰看着他笑得那叫一个清风朗月，欲语还休。“想知道啊？现在还不能说。走，曹洋，跟我去铉武家。”
“我草，”苏哲冲着他走远的背影大声嚷嚷着，“你丫故意的！净勾引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