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在P258公路粗糙的沥青路面上发出持续的嗡鸣声。
林金弓着背,身体随着山地车轻微的颠簸而起伏着。
公路像一条灰色的缎带,在墨绿色的西伯利亚松林间蜿蜒穿行。
车轮压过掉落的松针和细小枯枝,带起一股混合着松脂、泥土味和夏日草木蒸腾的清新气息。
偶尔,路旁闪出豁口,冰蓝色的贝加尔湖像一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森林边缘。
又迅速被下一片密林遮挡,只留下那惊鸿一瞥,却让人心心念念。
林金奋力蹬上一个长缓坡,耳畔是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汗珠顺着鬓角滑落,防晒服黏在背上。
终于,坡顶到了。
视野豁然开朗!
林金把自行车往路基下一个斑驳的白色水泥墩上一靠。
墩身显然有些年头了,灰白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粗糙的水泥底色,裂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深绿的苔藓。
靠近顶部,还能勉强辨认出模糊的俄文警示语:“ОХРАНЯЕМАЯЗОНА...”
她站直了身体,做了两下扩展运动,拧开水壶灌了两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着贝加尔湖特有的矿物腥气。
风从湖面吹了过来,掀动她防晒服的帽檐,露出底下被骑行头盔压扁的乱发。
她摘下头盔,让风吹着头发,发丝飞扬,头皮瞬间清爽起来。
林金舒服地伸展着双臂抬头看天,嗯,天空是纯粹的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像刚洗过的蓝宝石穹顶。
极目远眺,水天交接处的湖面平滑如镜,将天空的蓝色映照得更深、更沉,几乎分不清界限。
“真美啊!”她忍不住轻叹,眯着眼望着前方铺展到天际的冰蓝色湖面,她掏出背包侧袋的自拍杆,对着镜头调整角度。
镜头里她的脸颊晒得通红,背景是连绵的针叶林和泛着碎银光的湖水。
拍完随手一划,屏幕跳出无人机APP的图标。“来都来了。”她嘀咕着,卸下背包,动作麻利地掏出折叠无人机。
桨叶刚“咔哒”一声展开到位,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嗡地震动起来——
【禁飞警报】您位于贝加尔特别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坐标51.7578°N, 104.3134°E)
航空器升空将违反俄联邦《自然保护法》第87条,红色的警告框几乎占满屏幕。
林金烦躁地踢飞脚边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路旁半人高的草丛,撞上个苔藓覆盖的物件。
只听‘叮铃’一声。
林金好奇了一下,拨开草叶,竟有个巴掌大的朽木房子。
屋顶木板腐朽烂了一个洞,小小的门楣上模糊刻着蝌蚪般的文字,小房子边上散落着几枚锈绿的铜钱?
其中一枚被石子撞得翻过身,隐约能看出“康熙通”三个字。
林金惊喜,在这地能捡到康熙铜钱?哪来的?她蹲下捡起一枚铜钱。
“这是谁家小孩丢的玩具吧。”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扶正歪斜的小房子。
房顶木板上覆盖了一层苔藓。竟然还长出了形状,像是一道道水波纹。
她把木屋扶正归位的刹那,草丛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三百年了…总算有个懂事的。”
林金触电般缩手。
四下唯有风声拂过草浪,湖对岸的雪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她盯着小房子顶上那道水纹状苔藓痕迹,忽然发现凹陷处凝着一颗水珠,将坠未坠,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无人机仍在掌心嗡鸣震动,屏幕上的禁飞警告鲜红刺目。林金反应过来,手指猛戳关机键,无人机蜂鸣声戛然而止。
她吐了一口气,再晚一步估计得被军方警告了。她把无人机装回包里,琢磨了下,狐疑地看了眼草丛里的小房子。
不知为何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刚才那声叹息绝不是幻听!
车把一拧就要蹬车逃离,车轮却像焊死在路面。她狠踩脚踏,链条空转着发出牙酸的‘咔咔’声。
“道友请留步——”
这五个字钻进耳膜,林金浑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这,这是什么话,怎么有些熟悉?
可这不像是请求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松开握把的手僵在半空,左脚也僵在半空,是个抬起要蹬的姿势。
风掠过湖面的呜咽声、三米外公路的卡车轰鸣,所有声音潮水般越退越远,只剩那句诅咒在脑海内反复回荡。
道友请留步!这么熟悉的台词。
是“申公豹! ”她终于想起常说这台词的人了,幸好刚看过哪吒。
“动啊!”
她在心里狂喊,指甲动了,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余光瞄见草丛里那座小破房子簌簌震动,苔藓扑簌簌剥落。
烂了一个洞的屋顶渗出幽蓝水光,竟凝成个巴掌大的透明人影。
那影子甩着宽袍大袖飘到车轮前,这长相分明是古籍插图里的豹头环眼,不过,此刻却只有易拉罐高。
“凡夫俗子也识得本座?”
袖珍申公豹的虚影捻着不存在的胡须,声音尖细:“既知我名,当解我困。”
他袖袍朝斜着身体的林金一指,林金关节‘咔’地一松,整个人踉跄着扑在车把上。
她大口喘着气,无意间看见自己左手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蓝水痕,正蛇一样游进了血管。
她急忙甩手,胳膊乱挥,都出残影了,甩了一会儿,再看看手,好像没事了?没有蓝色水痕了。
不想,眼睛又瞧见她的自行车辐条上,沾着的几点湿苔突然疯长起来,翠绿苔丝顺着钢圈爬满轮胎,一会儿工夫开出米粒大的白色小绒花。
林金又崩溃地甩起了手,忍不住大声呵骂:“什么鬼东西,赶紧滚。”
话音刚落,脸颊一痛,哗啦一下,不知从哪来的水,砸到她脸上了。
林卓甩下头,只见眼飘着一个透明人影,就是袖珍版的申公豹,
他虽是人影,表情倒是很生动,正怒目圆睁瞪着她,小小的手举着,眼看着又凝聚出一团小水球,手往她脸这边招呼,看那架势又要往她脸上扔水球了。
林金顿时大怒,羞怒战胜了恐惧。
看你这出息,个头这么一点,还不消停,她口不择言:“什么狗屁申公豹,就会吐口水,你再敢吐我口水?我,我呸……”
她抢先朝Q版申公豹呸了一口,准头很好,直击小人胸前。小人影似是被重伤了一样,呆滞住了,小手里的水球也飘在空中不动。
人影忽地闪动两下,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你!…你竟敢…亵渎神灵!本座…本座…”
然后“啵”一声像是气球破了,小人影随即消散不见了。小水球也“啪嗒”一下掉地上,打湿了一小片路面。
林金鼻子哼了一声,一时竟觉得自己无比厉害呢。
这是什么神灵?是神经病吧!什么年代了还玩道友请留步?COSPLAY入魔了?还是新型的碰瓷?
还本座,不也让我呸没了?哼!
她虽有些莫名地骄傲,却也心中有数,这不是好地方,赶紧走吧。
她麻溜地戴好头盔,蹬着车子急速往前冲。
轮胎疯狂地擦着路面,林金把身体压到最低,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敢回头,仿佛只要慢一秒,那小人影就飘过来了,他虽然散了,可车轮上的苔藓却是真实的,不过随着车轮转动,已经搅碎了。
林金的两条腿狂蹬,肺和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
好久没这种感觉了,让她想起运动会时的长跑,每到后半段就是这种折磨,跑一次胸腔疼半天,简直像死过一次一样。
汗水糊住了睫毛,视野里灰白的公路、墨绿的森林和远处冰蓝的湖光扭曲成一片晃动的色块。
两个小时的亡命奔逃,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大腿肌肉突突地直跳,握着车把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她不得不猛地捏下刹车,车轮在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连人带车歪倒在路边一片稀疏松林的阴影里,狼狈地撑住一棵粗糙的树干,才没直接栽倒。
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吞咽着林间微凉的空气,喉咙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背靠着树干滑坐在地,浑身脱力。
歇了片刻,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子水,闭上眼睛,把剩下半瓶水全倒脸上了。
水微凉,蒸腾着热气的脸颊冷却下来,思维也活跃起来。
我居然被一个手办大小的水鬼?呵……他说自己是神灵,还本座……
吓得我跑了两个小时!
不过那定身术……是挺邪门的…手背上那玩意儿真不在了?
林金又抬手看一眼。好像是真没了…
“呸,晦气!”
休息了不知多久,呼吸已经平复,但精神的弦依旧紧绷着。
她挣扎着爬起来,推着车,步履蹒跚地继续沿着公路向前。
暮色将垂,天边的晚霞将贝加尔湖染成一片燃烧的金红,壮丽得令人窒息。
这美景此刻落在林金眼里,却只衬得她更加形单影只,渺小如蝼蚁,一股无边无际的孤寂和不安吞噬着她。
前方终于出现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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