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的模样甚是恐怖,像是顷刻间中邪了般。沈若欢和鬼王借着微弱的烛火朝棺材里头看去,才发现女孩的死状极其惨烈,说是尸体,但其实是尸块。
而阿公消失了,一张纸人落在地上,被不知何处出现的火光燃烧殆尽。
房间里还有许多的棺材,沈若欢与鬼王交换眼神,仙法和魔气灌入其余的棺材中,二人一惊,不同的棺材里是不同人的尸块。
“这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足惜。”鬼王说。
当今的魔界与沈若欢电视剧或者小说中看到不同,凡人执念过深堕为怨鬼,修行之人怨念过深便堕入魔道,堕魔者皆无好下场。
但有这么一帮魔众,他们获得无上之怨气后放弃了固有之怨念甚至选择一心向善,或者是自己怨念终于解决后竟在天雷天罚下剩了一口气,这些魔众们将身上的怨气加以度化成为了魔气。
他们成为了真正的魔界,不停的吸纳有怨念之人,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他们的执念,换取他们的怨念,再引其入轮回。
门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又是一个阿公进来,眼眸当中无任何的色彩,只是空洞与虚无,就像一个傀儡,听从指令的将小女孩的棺材板盖上,然后背起篓子又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而去。
只是这一回,二人知晓阿公口中的絮絮叨叨是些什么。
“这是第十三个,还有七个。”
沈若欢拾起的被烧尽的纸人灰烬,仙力笼罩,她看到的是尸体被切除用法术炼化成油,挂在村口的油灯中燃烧。
而切除尸体的人并非是别人,而是阿公。
沈若欢的情绪受到重大波动,身为仙官她本该无惧一切,但她目睹了十三具尸体的惨状后却也无法直视这屋中的一切。
鬼王的手慢慢覆在沈若欢的肩膀上,他清楚沈若欢一向做的是最后面的清理工作,无论人该不该死,她只需要给走到最后轮回路的人喝口滚烫的孟婆汤就够了。
她点了点头,再次屏住气息,她要找到这事件的起因,找到十三具尸体中的第一具。
澎湃仙力同时注入到十三个棺材中,与尸体的脑海产生共情。
她看见村西的稚童据理力争说母亲偏心弟弟,她看见村头村长家的小姐被迫嫁给了隔壁村她不喜欢之人,她看见村北的寡妇堵住悠悠众口争取婚姻自由。
她好像在这里生活过。
但顷刻间,有人疯了,那疯子杀了稚童说不听话的女孩就要死掉,杀了小姐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杀了寡妇说守着贞洁碑本就是命。
阿公拦住了这个疯子,他说你姐姐只是到了时间,她只是该走了。
然后纸人开始有了眼睛,化作了阿公,去乱葬岗上寻到阿公的尸体,将其带回来,剁成尸块,炼制尸油,挂在村口。
村口处,阿嬷还在剪着纸人。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给纸人画上灵动的双眼。
“别被影响了。”鬼王说,他的魔气隔绝了沈若欢与尸体的接触。
三界中拥有共情力的少之又少,沈若欢从人界拜入昆天域之时就被发掘了共情的能力,也是因为这个能力,她能够感世界之所感,想人们之所想,最后站在了尘世处的高度。
但也正是因此,她无法继续统领尘世处,只能飞升成仙,否则等待她的便是精神崩裂而亡。
沈若欢摇了摇头,坐在地上靠在棺材边,消化着刚刚所看到的那些场景和画面。
阿公第一个从乱葬岗带回来的是他自己,并将他亲自炼制成了尸油,用作村口点亮阿嬷。
有人疯了?
说明凶手是村里人,他有个姐姐,疯掉的原因是因为姐姐的过世。
他杀了村里的很多人,用他所谓的正当的理由,像是一个秩序者一样清除所有违背秩序之人。
是谁?
他是谁?
十三具尸体没有一句告诉她答案。
鬼王看着沈若欢的模样有些头疼,幽冥的这百年她几乎没有动用过共情的能力,带她来到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耳骨闪着蓝色的光。
风吹着瘆人,比幽冥还甚,夹竹桃的花粉洒落在地上,吹到不远处苍梧山上的庙宇之中。
仙力魔气环绕仔细搜查着这个屋子,却惊觉自己的法术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甚至在整个屋子中呈现出一种折射的状态。
顿时,魔气燃烧照亮了整个屋子,仙力将四周墙上布满的厚厚的灰尘都给扬掉,数十把镜子遍布其上,呈现的是数十个沈若欢与鬼王,似乎像是一双双的眼睛正在暗处监视着二人。
沈若欢走近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自己,正当眼神准备离开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沈若欢嘴角往上勾,像小丑一样将两边嘴角往上拉,是一种极其怖人的微笑弧度,双眸中都是镜子外的沈若欢,似乎要将她……吃掉。
鬼王也看到了这样的自己,二人无论离开某面镜子,就会在其他的镜子看到自己,而嘴角的弧度就会更大。
就好像,镜子中的人看着她们两个,笑意更甚。
在这个空间,二人都没有感受到仙力或者魔气的气息,意味着这个地方的主人或者凶手只能是人界之人。
似乎这百年来,人界的修仙成果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沈若欢想,她出去之后是应该好好的去问问江昱辞,如今的人界与尘世处是怎么样的。
她的仙力笼罩在镜子上查不到任何的线索,每当与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相碰撞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一阵晕厥,“她”在影响着自己。
像是自己的错觉,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说话了,嘴角的弧度依旧吓人,她说:“你被关起来了。”
你被关起来了。
……
“你今天不用出来了,想明白了再出来。”父亲的声音再一次的笼罩着自己。
沈若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明明逃了,逃到了外省,逃出了父亲的控制范围,为什么又回来了,恶魔一般的呓语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你是个女孩,你妈妈为了把你生下来连命都没了,你怎么能不学好?”
“你是个女孩,你只要把书读好了,其他事情通通不许做!”
“你是个女孩,这个玩具别说借给你表哥了,哪怕是让给他都是应该的!”
“你是个女孩,书读那么多干嘛,不许读研究生,回来找个稳定的工作,嫁人就好了。”
“你是个女孩,谁让你去外面的公司上班的,爸爸不会骗你,辞职!回家!”
“你是个女孩,你妈妈为了你连命都没了,我为了你付出了我所有的时间精力,你凭什么去外头工作,谁允许了!去辞职!去重新备考,不然我关你一辈子!”
沈若欢身体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就像是自己曾经做过的那样,和门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审判者就会破门而入,痛斥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泪眼朦胧当中,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重新备考家乡的体制内,被迫嫁给了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大男子主义,辞职在家,洗衣做饭,认命的生下孩子,至此眼中除了家庭再无其它。
这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人生。
学会认命才是女孩该做的。
恶魔说:“承认你错了,你就不会再被关起来了。”
承认你错了。
沈若欢双眸空洞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步步地朝着最隐蔽的那面走近,镜子中的自己伸出了手,她说:“过来吧,认命吧。”
鬼王想去抓住沈若欢,却动弹不得,耳骨上的蓝色光不停的闪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只得作罢,看着自己陪伴了百年的伙伴掉入幻境的深渊。
沈若欢好像看到了父亲拿着铁棍破门而入的模样,他永远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帝审视着自己的生活,擅自决定自己的人生,稍有不如意就用暴力逼迫自己回到正轨之上。
但凭什么?
他凭什么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不过是个酒鬼,是个赌鬼。
是个烂人。
母亲离世并非因为生下来自己,而是原以为生下孩子后父亲就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一切并不像母亲所想的那样。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所有的**,去赌博,去喝酒,去□□,然后全然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恬不知耻地在自己女儿面前说:“是你害死了你的妈妈。”
“沈若欢”的嘴角上扬到不可想象的角度,撕扯着脸上的筋脉,流下累累血痕。
直到双手触碰时,她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不可思议的看着沈若欢,嘶声吼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不听话的人要死的你知道吗!”
沈若欢的手透过镜子反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幻景中拖了出来。
“沈若欢”恐惧的看着抓住自己的手,她只听到那人说了四个字后,自己便被拉了进去,变成了纸人,一张瞎了眼的纸人,被不知哪里来的火焚烧殆尽,再没了生机。
那四个字是: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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