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旦寅时,日夜交替之际,不知何处的钟声悠悠地响起来。
沈若欢往钟声响起的方向眺望去,好像是山脊上的那处庙宇,庙宇上供奉着谁自己倒是看不太见,但看的出来香火倒是不差。
在这穷乡僻壤。
肯定不是供月老的。
二人化作穿着粗布的常人,没在盯着那处庙宇,而是往前朝着启明初弦所说的方向走去。
村子里确实没有多少人,她看到在门口扎纸人的,眼眸当中全无情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咳咳咳。”
沈若欢试图引起行尸走肉的注意,不停的咳嗽似病入膏肓般,还是没有获得对方的一个眼神,她只得道:“阿嬷?”
阿嬷终于抬起了头回应她们二人,但手中的纸人活却没有停止。
“阿嬷,我与夫君是进京谋生的,不料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夫君为保我受了重伤,阿嬷可否给我二人一小处的容身之地养养伤。”
江昱辞愣了些,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扮演的角色,虚弱之意冲上头颅,嘴唇煞白,冷汗淋漓。
让编剧沈若欢的吓了一跳。
演技这么棒的?
阿嬷的眼神在江昱辞身上来回的扫动,沈若欢伸手就将江昱辞的外衣扒了下来,现出早已准备好的猩红血迹。
这才收回了眼神,将篮子里的纸人草草收拾了下,便起身往村里走去。
二人见状,紧紧跟着。
初弦说,那老者家门前种着满墙的夹竹桃。
二人随阿嬷走了有一段路,在离夹竹桃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阿嬷从腰中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来,咿咿呀呀的锁声后终于开了门。
“晚上不要外出,天亮后赶紧走。”
满是沧桑的告诫落地,阿嬷也进了离房门最近的间屋子,拿出破了好几个洞的被褥给沈若欢。
“那个阿嬷。”沈若欢叫住了阿嬷。
和阿嬷对视的那一眼,仿佛要被拉下万丈深渊,她道:“阿嬷,我夫君伤口化脓化的太严重了,您这里有没有什么药膏,或者干净的布也好,给他先绑绑,我们好撑到去附近的医馆。”
阿嬷顿了顿:“你等等。”
她转身去了离房间不远的厅,对着牌位毫无灵魂的上了三柱香,随后在香炉里掏出一把香灰来,放在沈若欢的手中。
屋子很小,没有窗户,微弱的烛火似下一刻就要被熄灭,像个监牢一样让人不舒服,江昱辞有些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沈若欢倒是淡定的坐着。
说句搞笑的,她在冥界时候住的地方也没有窗。
“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吗?”江昱辞说。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还想问问:“不如我去外头察看一番,明日我们找起来也有迹可循。”
沈若欢很认真的看着江昱辞:“这阿嬷怪怪的,也不知道和那个偷尸体的老者有什么关系,太早破了她的规矩等于打草惊蛇,不合适。”
江昱辞喉结轻轻滚动,闭了嘴。
“你,怕了?”
沈若欢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这三个字。
素商君,人界的君上,从尸海中成长起来的存在,害怕幽闭?
生为一同长大的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
“怎么会。”江昱辞没回应沈若欢的眼神,而是坐在沈若欢一旁的椅子上背对着她。
借着微弱的烛火,沈若欢大致猜得出江昱辞背对着自己做些什么动作。
深呼吸。
深呼吸?
他是真怕啊?
沈若欢隔绝了气息,将阿嬷给的香灰放在桌上,注入一丝仙力。
仙力像根细线,在香灰当中穿针引线,一副画面跃然在二人面前。
是纸人被焚烧的场景。
沈若欢和江昱辞看清被燃烧的纸人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是阿嬷的模样,异常生动。
夜很漫长,两人前言不搭后语聊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太阳冒出了头儿。
“我听说,你在幽冥那儿有个好搭档,是不是上次大典给你送簪子的那个?”
看到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江昱辞才透了口气,也终于说出了心底的那个问题。
“你说鬼王?一起胡说八道的伴儿,我这一身油嘴滑舌的本事一半都是来自他。”
江昱辞听到沈若欢的回答沉默了片刻,想起大典上他们如此要好的画面有些无奈。
是不是当时自己多争取一些去仙界,又或者选择去魔界,他和殿下就不会像今日般的疏远,或许站在殿下身边谈笑风生的人就会是自己了吧。
这二百年的尘世处,自己有在努力的让它维持殿下走时的风光不被改变,到他也能够感受得到,二百年来尘世处在不断的改变自己,不断的将自己困在条条框框当中。
“殿下,如果当初我和你一同去了仙魔界……”
话还没说完,身边传来一阵软软的酣睡声。
江昱辞转头,才发现沈若欢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借着阳光仔细看着平乐公主,睡颜安宁,细长的睫羽微微抖动,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述说不安的情绪,随之舒展,竟显出几分稚气来。
他和沈若欢一同趴着,就这样闭上双眼,乞求片刻的恬静。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房门口,敲了门:“两位,日上三竿了,起身吃着东西早点上路吧。”
江昱辞没睡着,外人的气息逼近的那一刻他便守在了屋门口。
沈若欢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个大懒腰站了起来。
江昱辞见状,便也打开了房门,看着站在门口的阿嬷准备的小麦糊,背也佝偻了:“谢谢阿嬷,我们夫妻二人真的是感激不尽。”
沈若欢又一次地被江昱辞的演技所折服。
“哎呦呦,你们二位小兄弟小姑娘的荒郊野外能够看得上阿嬷这地方,阿嬷还觉得蓬荜生辉,只是家中没有人,也没有备太多的粮食,我就只能拿这个出来招待你们,可别介意。”
阿嬷此事的模样与昨晚完全不同,像是根本换了个人,令人惊悚的热情好客。
“说来也凑巧,不知怎的最近村子里格外热闹,昨日早些还来了个小兄弟,昨晚不听话说是饿了还非得让我给他搞个窝窝头吃,到现在了也还没起呢。”
“小兄弟?”江昱辞听了一愣,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居然还有人到此处来?
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
“窝窝头?”沈若欢是真的饿了:“漂亮阿嬷,你偏心,都是你捡回家的,怎么那人就能有窝窝头吃。”
这话说的连阿嬷都不会回答了,尴尬但受用了笑了两声:“那兄弟,同姑娘你一样,讨人喜欢的很,你说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有办法给他搞什么窝窝头。”
“于是,我给他备了纸笔,让他写一百遍窝窝头,你看这不累睡了。”
沈若欢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
这是从哪国翰林院跑出来的先生吧。
阿嬷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这都快正午了,我去叫叫他。你们先吃,他刚好也是往京都去的,你们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一直到阿嬷离开,沈若欢和江昱辞的眼神才敢放肆的交流。
这很明显,和昨晚的阿嬷相差太大,而且如此行事方式,怎又会是一个普通的村妇所为,此事必有蹊跷。
那人又是谁?
纸人又是什么?
“阿嬷,你可说好了给我整窝窝头来的,要多少银子我都双手奉上。您不知道,我求仙路程之艰难,总想着如果真的能够当上仙官的话,那也是光宗耀祖了,没想到没等到那个时候家里至亲便去世了,我甚至最后一面都错过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如痛痛快快活个几十年,这窝窝头可是我崭新人生开启的第一个小愿望,阿嬷你是我的贵人啊。”
沈若欢眉头皱的很紧。
多么熟悉的气息,多么熟悉的话语,死了化作灰她都能够第一刻认出来。
江昱辞先一步抬头,看到来人时也愣了一下。
“我待会儿找法子给你弄就是了。”阿嬷真的很吃这一套,口若悬河把她哄的不行,突然想起还有沈若欢二人的存在:“这个是昨晚一同来歇脚的夫妻两,你们也是缘分呐。”
鬼王的表情在与沈若欢对视的时候短暂的凝固了一下。
夫妻俩?!
好你个沈若欢,背着你爹私定终身!
“哇真的是太有缘分了。”沈若欢皮笑肉不笑,没敢直面鬼王眼神中的质问。
“很高兴认识你们二人,真的是太好了,我孤家寡人的早就觉得孤单了,多亏了阿嬷,你俩可不要嫌弃我煞风景哦。”鬼王肉笑皮不笑。
江昱辞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阿嬷看着江昱辞的脸色,轻轻敲打了一下鬼王的手臂:“你低调点,人夫君还在呢。你看人家这小两口多么甜蜜恩爱,再看看你孤家寡人的,年纪也不小了,找个媳妇儿才是正经事,别一天到晚沉迷什么修仙的。”
鬼王:“……”
低调个鬼,我他娘活这么久还管他,甜蜜恩爱个鬼,哪只眼睛看她两恩爱了,找媳妇个鬼,哪有媳妇给自己啊。
沈若欢:“……”
倒是也不必。
江昱辞:“……”
晦气。
阿嬷一阵尴尬:“吃饭吧吃饭吧,还是早些上路好了。”
阳光渐小的时候,阿嬷说有要事在身上,匆匆忙忙便跑了出去,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燃的挺起劲儿。
“你怎么在这?”鬼王忽视江昱辞。
“关你什么事。”江昱辞超强存在感。
沈若欢疑惑的看着两个人:“你俩很熟吗?还是之间有什么利益纠纷?”
见二人没再说话,沈若欢也没再揪着:“鬼王,你是不是来得比我们早,是有发现什么吗?”
鬼王靠沈若欢近了些:“你昨晚应该没出去吧?”
“没有啊。”
“这村子,是**。”鬼王道:“这里聚集着一堆因执念太深而遗留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幽冥的工作量你也知道,他们最近才发现这里积了一批的陈年老尸。”
“你业务这么广泛?”沈若欢仔细打量着鬼王:“这不是黑白无常的活吗?你最近人这么好,这么爱上班?”
“你疯啦。”鬼王翻了个白眼:“但凡只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有人在控制这些孤魂野鬼。”
不礼貌的话打断了鬼王的表演,他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沈若欢老近的江昱辞,眼底的不爽昭然若揭。
但沈若欢感受不到。
“通过扎纸人?”
她想起昨天在香灰中看到的画面。
“活人不扎纸,扎纸不点睛,这是纸扎人的行业规矩,昨日我们在香灰中看到的阿嬷,双眸异常生动。”江昱辞说,他在香灰旁来回走动,仔细查看着异常之处,发现供奉的主牌位上写着“孟祈年之母姜钦”,而一旁还倾倒了两个牌位,没有写姓名。
“一般来说应该写的是孟姜氏。”
鬼王没和江昱辞抢风头,反而是等他说完:“正如你所想的一般,阿嬷便是牌位写着的姜钦。”
沈若欢倒是觉得这两个人配合的挺好的,
阿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回了一笼热乎乎的窝窝头,招呼着捡来的孩子们一起吃。
沈若欢几人随着阿嬷出了屋,三人认真记得这个村子的大概路线,以及夹竹桃老者的具体位置。
“阿嬷,你有孩子吗?”沈若欢看着正在农作的阿嬷,手里的活干的也更起劲儿些。
鬼王干活干的又好又快,哄的阿嬷看到他就止不住笑。江昱辞总是想和鬼王争个高下,又无奈自己的重伤的人设只得作罢。
阿嬷说:“我有个孩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又很会读书,前些年还考上了南朝的秀才,只不过啊后面说想去尘世处一展才能,至今我都没有他的消息。”
阿嬷顿了顿,像是思绪万千,思念忍不住的涌上心头,眼底渗出几滴泪来:“我每日都会坐在村口,等着他回来,如果他回来了,第一眼看到我,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三人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阿嬷送他们到村口,将田里刚摘的林檎塞给了几人。
“阿嬷,谢谢你的照顾。”
“阿嬷,下次来还要记得给我备窝窝头哦。”
短暂的吵闹过后,村子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是随着太阳落山,阳光渐散,这份宁静变得越来越诡异。
阿嬷又坐在村口,扎着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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