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荒绝徼,白草黄云,是那年的生辰;
万里苍穹如墨,秋风席卷边塞,黄沙卷起旌旗,是那年的剑门关;
国破山河,残墙断垣,是那年的十里坡;
黄土赤血,尸横遍野,是那年的人界。
身着白玉铠甲的兵卒浩浩荡荡的笼罩在整片天空,落日狂风像是幽冥界环绕的阴间曲目。
有人爬过万千尸体,举起了人界的大旗。
一阵泠冽的仙力从他的心处穿过,渗出怖人的鲜血,红的刺目。
“渎神者,死。”
那穿着黄金战甲的男人看着遍地的尸体,就像是看蝼蚁般。
压城的白云退去,只剩那男人毫无感情的看着满地零落着的生命。
沈若欢知道,他还在。
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从尸堆中爬出来,渗血的双眼,目光灼灼,黑发任舞。
她撕心裂肺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沈洲!你疯了吗!”
沈洲周身仙气散去,褪去了黄金战甲,一袭白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
他站在沈若欢面前,踩在沈若欢战友的肩上,眼中的戏谑之意反倒更浓烈了几分,纤纤玉手勾起沈若欢的下巴,就像对面是自己万物一般:“我疯了?你当真以为建立个尘世处就能视神仙于无物?我说过,渎神者,死。”
像是忘川河畔绽放的曼陀罗花一般的灿烂,沈若欢只感觉到自己没办法呼吸,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疯子说:“哪怕是你,也一样!”
自从沈若欢建立尘世处之后,天道给予了这帮人不少的好处。
比如她们的寿命都越来越长;
比如沈若欢记起了以前的某一世……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身份,但她清楚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仙胎落入人界后,被人视为灾星,从此受尽欺凌,遭人白眼,受人轻视,甚至体无完肤,整日被肮脏话埋没,有人逼着他学狗叫,有人打的他只能像狗一般。
王母娘娘都笃定他无法只一世就回到九重天上。
但当他终于摸索出一条勉强能够生存的路时,却将有的所有给予了路边的少年乞丐,自己活活饿死。
他便是沈洲。
有人说,他曾经见到过黑暗,但却从未沦陷。
事实并非如此。
他回九重天后,凭借着本就优秀的出生,拼命十三郎般的工作,终于经过公投,任命他成为了天帝。
然后在上位的第三天,下令屠城。
尘世处所在的南朝皇都也是他曾经的屈辱之地,率先受到血洗。
但他杀尽了南朝的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了尘世处。
他说:“你似乎想要与神对抗,既如此我便饶你一命,让你好好看着这些蝼蚁是如何因你尘世处而灰飞烟灭。”
似乎是过了无数个日夜,刺骨的寒意将沈若欢紧紧包围。
像是剥茧成蝶,又似飞蛾扑火,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看见了这世间的光。
江昱辞带血的手腕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眸之中。
呼吸孱弱,一束弱光从洞口探进来,带着污浊的空气与灰尘。
她与江昱辞许久没有说话了。
兴许是当初在栖云洞看到的未来,又或许是尘世处建立至今她所承担的压力。
“是你,救的我?”
江昱辞怔怔的看着沈若欢,眼瞳似乎都忘记了转动,脸颊上的肌肉隐隐的颤抖:“活过来了就好。”
“沈洲呢?”沈若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江昱辞垂眸:“大概是觉得自己动手费力气,走时在四朝都放了把火,把人也给烧疯了。”
大雪纷飞,她和江昱辞说:“昱辞,我想回家。”
一路上,战火纷飞,百姓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她看见视人命如草芥的烧杀抢掠;看见过痛不欲生、走投无路的人民选择死在乱葬岗中;看见步履蹒跚的老人将仅有的生机颤颤巍巍的交给黄发小儿,未来得及说一句好好活着,便匆忙奔赴了黄泉。
但她也看到过山河倾覆下,依旧有人围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与神斗争;看到曾经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站在难民前质问天帝所作所为;看见歌女唱着亡国之歌,血溅神像身前。
她看着早已破碎的河山,许久没有燃起的灯火炊烟,日复一日的断壁残垣,说:“九州的大好河山,万家灯火炊烟,是我一生所愿,纵然赴汤蹈火,甚至不得好死,终不悔。”
……
自从仙界没在管着她去哪儿以后,她去人界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她想亲眼看看原主口中的万家灯火炊烟,在她原本的世界能做到最伟大的事情就是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拖后腿,至于这拯救世界,是漂亮国里头某个联盟的任务。
她从不敢直视拯救世界。
看这种电影都得戴上3D眼镜。
而如今所有人都在告诉自己,她是个英雄。
她是劳什子的英雄,面对领导压榨连屁都不敢放,原主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原主阴影笼罩的窒息感,自己获得那一部分的记忆之后,她很多的是一种无奈。
就好像,失忆后的无奈。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一盏上弦月从树梢升起,清辉洒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桃花的香气与月华相拥,一袭青衣独立于此处。
沈若欢忍不住赞叹这好酒,百年的功夫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醇厚不少。
喝的多了,只觉月光朦胧下似乎有人朝着自己走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酒喝多了果然容易出现幻觉,突然想到哪本话本中描述的,每当主角迷离之际,总是能够看见些人,给予其无穷的动力激励其继续前行。
她用力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真实面貌。
红衣飘扬,肆意潇洒。
是曾经的平乐公主殿下。
……
鬼王最近确实很忙,忙着迎检。
苍梧山一事后,应仙界的诉求,江昱辞左膀右臂启明亲自带队前往魔界检查。
他没有证据,但是百分之百确定江昱辞一定是来恶心自己的。
将魔界的所有机构和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花了足足七日的时间让各单位查对方的错处,还威胁他们若是错处找的不够多他们就一个一个的查。
魔界那拨人虽然没怎么伤天害理,但不干净的事情肯定要比其他两界多了去了,只是都这么干就达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
况且他们是不擅长的就是做文字功夫,相当于让几个砍猪肉的大老粗去做绣花针一样,时间成本直接大幅度增加。
今天是最后一天检查的时间,听说尘世处的掌门人江昱辞要来。
他的名气还挺大的,鬼王想,听说几个宫殿的好些人都扒拉着脖子往外看。
他不理解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又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穿着华贵的模样,和身边人说道:“吾与江公孰美?”
身边人顿了顿:“尊上若是能听从下人的意见广纳后宫,其魅力自见分晓。”
催婚?
鬼王不悦道“江昱辞后宫也无人,本尊与他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尊上向来是懂得上进的,不相上下从不是您的风格。”
鬼王又看了眼身边人:“本尊怎么从来没有见到你。”
等等,黄金身高,健硕体魄,魔鬼气质,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知道双方的眼神不小心掉入同一个坑。
沈若欢?
他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连忙后退了好几步,踉跄了许多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下一步就准备就地晕倒。
沈若欢的仙力托住了他。
“亏我还觉得你是不是在苍梧山受什么伤害了,结果就发现丫的你好你个鬼王,骗了我一百年了。”
沈若欢早就闷着一肚子气,她过来的路上给鬼王想了好几种死法,念在没有很深刻的同袍之情才放过了他。
鬼王实在是太久没有出现了,沈若欢还以为他是不是在苍梧村那个鬼地方受到了什么创伤,毕竟看他在苍梧村的反应确实好像战斗力不是很高。
结果她在这里寻鬼王的时候问了许多魔关于鬼王的去向,具体分成了两个结果,一个是魔界根本就没有鬼王,另一个是鬼王由他们魔尊兼任。
就像是和你贫困好久的兄弟姐们,突然和你坦白他是马先生的后代一样。
她不信,于是寻了个新装扮溜进了宫里,就看到鬼王在镜子面前狂臭美的模样。
沈若欢:“你倒是真没有把我当朋友。”
鬼王一时失去了说话的本能,支支吾吾了半天,看着沈若欢像个主人翁一样坐在椅子双,双眼挑眉,分别在说:“给老娘上茶。”
好的老娘。
鬼王恭恭敬敬,在其他人不敢看但想看的目光中给沈若欢拿了最好的茶叶,泡着茶。
“下去。”鬼王和其他人说,维护他碎了一地的领导尊严。
沉默,是今早的魔神宫。
“嗯,其实我不和你说是因为想让我们之前的友情更加纯粹。”
沈若欢细品一口茶,太烫了。
“还有就是我当时压力太大,所以才来幽冥度假的,这才没有暴露我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若欢假笑,头一次听到度假休息是去另外一个地方工作的。
“后面没说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这样的关系还不错,如果坦白了的话,我担心会崩掉。”
崩掉?
从不诚实的那一刻不就应该想到吗。
沈若欢沉默了很久,她不喜欢欺骗,但不抗拒欺骗,毕竟骗人是许多人的生存技能之一。
她说:“你没有和我说实话,鬼王。”
相处的百年时光,他有很多很多次机会可以坦白这件事情,但他没有。
他身为魔尊其能力定是其他人无法动他分毫,毕竟那是一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但在苍梧山时他假装示弱又是为了什么?
他在瞒着自己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