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都城京州官员、贵人众多，走在路上一个石头砸下来估计十个里面九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官员或者贵人，然而在他们之中，韩家却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韩家几百年前就迁居京州，一路发展下来，人口越来越多，产业也繁杂庞大，但一百年前世家混战，韩家损失惨重，后来战争平息后，大部分韩家人迁居去了别的州府，大房嫡支却留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留在京州的韩家得罪了文曲星，后面几代子孙居然没有一个科考出仕做官的，直到韩溯的出现，当时韩府在他这一脉已经很破败了，父亲又去世的早，母子二人靠着族里的接济才能过日子，后来韩溯高中状元一路官至宰相，韩府这才又重新繁荣发达了起来。

沈荔踏进韩府的大门的时候，关于韩溯的背景不知不觉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这一世她已经不怕他了，看到韩府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

如同上一世一样，今日母亲朱氏会带她来韩府过来就是为了给韩家相看，想让她给韩溯做填房的，此刻旁边有一个四旬的嬷嬷正领着她们向内院走去。

等几人绕过影壁穿过长走廊后，路过了一个金鱼池，沈荔发现如今金鱼池里面的鱼才寸许长，躲在水草丛中就看不见踪影了，上一世韩溯见沈荔喜欢养鱼专门给她换了一池手臂粗的锦鲤给她养。

想到此沈荔不自觉嘴角弯了起来，脸上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在一侧引路的周娘子看到后暗暗心惊，只觉得这位沈家小姐漂亮得从上到下都像是发着光似的，就是进宫去选宫妃都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沈家这么舍得。

不过一路观察下来，周娘子发现这个沈小姐很喜欢发呆，韩府占地广，走了这一路不见她东张西望的，倒是时不时的看到一个物什就呆露出不明意义的笑容来。

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沈荔并不知周娘子心中所想，她感受到了周娘子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向周娘子，周娘子连忙将目光移开，朝前方走去了。

沈荔看着周娘子瘦削的背影，笑容渐渐凝住了，周娘子是韩溯母亲孙氏身边最得力的人，前世她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好，说话时语气硬邦邦的，脸上也无多余的笑意。

其实这也并不怪她，沈荔知道因为嫡姐的事情，整个韩府都对她们沈家观感并不好，上辈子她嫁入韩府后很是吃过一阵子的苦头，后来被韩溯发现了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下人们这才收敛了一些。

沈荔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嫡姐沈荔外出礼佛失踪，韩家和沈家找了快半年都没有踪影，后来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沈芨其实和金光寺的一个和尚跑了，这个流言有鼻子有眼的越刮越猛，到最后京州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如今沈家在京州都快变成一个笑话了。

沈父背地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在没有殃及母亲朱氏，实际上他也怪不了朱氏，沈芨是他前一个妻子所出，自己母亲嫁进来后沈芨外家怕她吃苦就就接了过去教养，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在那边呆着，即使回来也与朱氏并不亲近，这些父亲都知道，所以也只能自己和泪往肚子里咽。

上个月韩家在衙门报了失踪，按照大宛律法，失踪人口与去世人口无异，韩溯可以再娶妻了。

沈父听到此消息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出来后就和朱氏商量让沈家女儿给韩溯做填房，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压住谣言，你想，只有韩家还承认沈家的女儿，那就说明沈家女儿的品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别人再说的话真实性就大打折扣了。

不过韩溯前些日子出了意外，腿瘸了一只，眼睛也瞎了一个，虽然宰相职位暂在，但前途已然一片灰暗了，外面又传言他不能人事了，但都是传言么，他沈家不是被传言害得不轻么，好在韩家有产业，比起那种空架子的世家，他女儿嫁过去也不算很亏。

沈父一边肉疼一边和朱氏盘算，朱氏没有什么主见，听到丈夫已经决定了就不再言语了。

沈家如今除了沈荔还有两个庶女，年龄都比沈荔大，于是沈父先问了她们两个的意见，却被激烈反对了，于是只好问刚从老家回来的沈荔，她居然同意了。

沈父一面欣慰又一面心酸，养在身边的都是白眼狼，一直没有抚养过的沈荔倒是替自己排忧解难了，这么一想自觉更愧对沈荔。

其实上一世沈荔得知父亲的打算后是坚决反对了的，甚至还绝了食，但是父亲铁了心将她送了过去相看，后来……反正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她吃了许多苦，苦里掺的甜都是韩溯给她的，直到她死的时候才真正后悔没有对韩溯更好一些。

那时候她卧在病榻上，骨瘦如柴，自感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耳朵听到外面传来“哒哒哒”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突然门帘被人揭开，外面的几片雪飘了进来，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穿着大氅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眼珠极黑，看人的时候让人感觉极为专注，那时候他刚进门时这双眼睛就转向了她的卧床，男人脱下大氅先去火炉边烘了烘手掌，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坐在她的床沿俯身看她的脸色。

那时沈荔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不愿他看自己的脸，肯定很丑，她想用手捂起来，男人似看出她的想法，轻声笑了一下安慰她道：“还是好看的。”

沈荔眼珠动了动，她现在唯一能动的也只剩眼珠了。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是千言万语都哽在胸口说不出来，其实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

“下辈子……我……再报答……你……”

男人没有听清，他低头轻声问她：“你再说一遍。”

沈荔说完这些已使出全身力气，再也无法说话了，她觉得疲倦至极，头一歪就睡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刚从老家来京州时候了，当时她愕然了半晌，以为这都是梦，后来陆陆续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是真的回来了，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让她回来报恩了。

沈荔喜极而泣。

所以这一世她非常爽快的就同意了沈父的要求，如今走在韩府的院子中犹觉得不可置信。

正当沈荔一边走一边回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周娘子大叱了一声：“不要动。”

她连忙看过去，发现母亲朱氏讷讷的将手从旁边一个巨型的石头上放了下来，那边周娘子不耐烦的解释：“这是我们韩家几百年前从北边圣山运下来的石头，找过高僧开过光的，这么多年放在这里保佑我们韩家家宅兴旺，不是谁都能摸的。”

朱氏被说的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荔想起来了，上一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一幕，周娘子将自己母亲教训了一顿，当时自己因为在老家整日被脾气暴躁的祖母训斥，性格也变得敏感内向，对这样的事情压根不敢上前去帮助自己的母亲，导致母亲回去后气得生了一场病，虽然最后没有大碍，到底是伤了自尊，以至于以后一提起来脸色就难看的紧。

而且母亲原本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性格内向又没有主见，嫁给五品官员的父亲后好歹成了官员命妇，出了门来往的都是差不多门第的夫人，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谁给她这样的气受，况且还只是一个嬷嬷。

沈荔后来还听韩溯说过，这块石头早就不是原来的那块了，那块早在一百多年世家战乱中就遗失掉了，这块是他曾祖父在附近山上找的，觉得形状不错就带了回来摆着，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所以周娘子说的这些都是用来吓唬母亲的。

想到这里沈荔抬起头来，一把将母亲拉至身后，然后眼睛盯着周娘子，嘴角带着笑意道：“周娘子莫怪，我母亲摸这个石头也是因为我们沈家有好几块一摸一样的，见到韩府这块觉得亲切罢了，而且我们沈府的石头也是开了光的，谁见了都可以过去摸一摸，好让人沾一沾福气，没想同样的石头到了韩府地位就不一样了，是吧，周娘子。”

周娘子被噎住，心道这是骂她们韩府将一个沈家不稀奇的石头当做宝了么，原来这沈小姐不是个傻的，倒是个不好对付的。

她只能绷着个脸回道：“这石头天上地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怎么可能会一模一样。”

沈荔歪着头，目光似不解道：“再不一样不就是一个石头吗，也不是什么玉啊金的，至于吗？”

然后回头皱着脸以周娘子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朱氏：“母亲，韩家已经这么穷了吗，居然把石头当宝贝。”

周娘子脸涨的通红，她刚想分辨又突然看到沈荔转过来的眼睛，那眼睛里面有她看不懂的冰冷，周娘子心一惊，只好忍下心中的怒气，转身朝前走去了。

母亲朱氏则一脸笑意的拿手点了点沈荔的头，笑骂了她一声：“小滑头。”

沈荔小心翼翼看了一下母亲的脸色，发现她并无什么不快后心里放下了心，看来这次母亲回去后不会再生病了。

又走了不多久，三人就进了韩府老夫人孙氏的院子，沈荔看了看院子内井然有序又络绎不绝的下人，以及前方五开间的主屋和两侧的东、西厢房，最后目光落在东边厢房的窗格上。

她心里紧了紧，因为她知道此刻韩溯就在这东厢房窗格的后面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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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