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像无数把细碎的刀片,切割着吴忧的肌肤。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男人,那具曾经炽热的躯体,此刻正一点点流失最后的温度。
浪潮在黑夜里翻涌,墨色海面的磷光,像散落的星辰坠入深渊。
吴忧记得这只手曾如何热烈地抚过他的脸颊,记得这胸膛曾如何有力地与他相拥。
深夜里的耳语,烈日下的追逐,交织着爱与恨的激烈争吵——所有滚烫的过往,此刻都在嘶嘶作响,化作苍白的雾消散在咸涩的海风里。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运。
男人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盐晶,如早春的霜。吴忧低头,用前额轻轻抵住那人的额头。
海水在他们头顶合拢,像合上一本写满故事的书。
闭上眼,任由海水灌进耳朵。
轰鸣声中,仿佛又听见了许多年前初见时…教室里的喧闹。
高一开学第二天,吴忧坐在座位上假装玩手机,阴鸷的的视线悄悄穿透过长的额发,射向教室前面那堆进行着摸高比赛的男生们。
朝气蓬勃,热血沸腾,像炽烈的阳光。
好吵。
他盯着高高跃起的简胜添,向上伸长的健壮手臂带起校服T恤下摆,露出底下结实漂亮的人鱼线。
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爱装?
吴忧酸溜溜地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软软的没有一丝肌肉。
激烈的比赛以简胜添留在最高处的手印而告终。
“擦!还得是师父!”
“低调,低调!”
上课铃紧随着起哄声响起,摸高冠军迈着痞里痞气的步伐踱回座位,在吴忧旁边重重坐下,椅子擦出一声短暂的尖鸣。
是同桌,也是学校的混混头子。飞扬跋扈的性格配上俊美的颜,浓烈得令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
他们的帮派好像叫…天罚帮?据说校内校外还挺多人。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名字,简直中二透了。
“砰。”
简胜添突然把手往桌上一搭,歪头将那双厌世眼极不友善地朝吴忧瞥过去。
“看屁啊看,一直盯着老子,你个死怪胎。”
讨厌…
好讨厌…
简胜添, 祝你马上走霉运。
不过,死怪胎是吗?
倒也不算冤枉,吴忧心道。
从小到大,欺负过他的人都必然立马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
就像冥冥中有一位锱铢必较的守护神,业力的天平一旦翘起便会被其狠狠按下。
这神奇的复仇异能听起来爽,但缺点是很容易被发现,然后造成周围人的忌讳。
比如抢他糖吃的摔掉乳牙、抽他椅子的当天重感冒、语言霸凌他的口舌生疮、打架弄伤他的十步必倒……
因此大家渐渐传他是个灾星,就连同学的父母都要求自己的孩子离他远点。
还好转到的这所高中里没有熟人,只要不过多与同学来往,秘密必定不会暴露。
现在,由于出言不逊,简胜添应该马上会有个小报应要应验。
“上课,起立!”
简胜添的课桌随着他的起身摇晃了一下。
桌前缘摆着一杯插着吸管的早餐红豆粥,还没来得及收进抽屉。
那杯红豆粥也晃了一下,然后直直的往前栽倒了下去。
他捞了一把,但太迟了。红豆粥咚的一声掉在了前面同学的凳子上。
“坐下!”
前桌同学外号小胖,是个两百多斤的胖墩儿。随着学习委员的指令,大屁股落了下来。
只听见“噗叽”一声,小胖的身子瞬间僵住。
“哇啊啊!!”他捂着屁股猛的蹦起来,脚底还打滑踉跄了一下。
画面惨不忍睹。
“简胜添!!这才刚开学!”简胜添还没来得及坐下,班主任于文峰就愤愤从讲台上冲了下来,指着他鼻子开骂。“升了高中部也没摆脱你,特么的就知道给我惹事!”
于文峰比简胜添矮一截,但有力的指头戳在他太阳穴上,戳得他眉头直皱。
“啧…又不是故意的。”
“跟他把裤子交换了然后站到外面去,快点!”
“啥?!你有毛病吧,说了不是故意的。”
“换不换?不换我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
此时小胖已经眼泪汪汪的把裤子脱了下来。
他俩一个高一个胖,校服都穿xxxl码。
“嘁,还不是只会这一招。”
简胜添一边骂咧咧一边把自己干净的裤子脱下来丢给小胖,然后捡起地上那条黏满红豆粥的深蓝色校裤细,提着腰带打量。
他的双腿像田径运动员那么修长有力。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上延伸进深色的平角内裤…
吴忧愣了一下,心虚地别开视线。
“哎…操。”
实在穿不下手,简胜添暴躁地把脏校裤往垃圾桶一塞,摔门出了教室。
吴忧仔细听着,踢踏的脚步声在走廊中远去。
于老师不是让罚站吗,穿个裤衩子他打算去哪里?
直到课间操结束后从操场往教室走时,吴忧才再次看见了简胜添。
大概是在后勤部买了新裤子,或者是哪个新生上供的,很鲜艳崭新的蓝色。
他正带着几个歪瓜裂枣的混混小弟围在器材室旁边的角落里。
被他们围住的那人脸上有淤青,怂头耷脑正从裤口袋里往外掏钱。
一群人围殴一个?
对了,高中还在当混子的学生能有什么好人品?不要多管闲事。
吴忧没做久留,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最好整个高中都要像今天这样保持平稳。只要不跟人发生冲突,日子就好过了。
然而,这一天对简胜添来说,却简直是晴天霹雳般、史无前例的大噩梦。
从前,他只要一欺负人就能立马获得好运。
这一异能始于他六岁半时的一次意外——在游乐场里被人从高处推下并陷入昏迷,醒来后没多久便发现了。
小小的简胜添高兴地告诉父母,却只获得一顿痛骂。
自此他便不对任何人提起,只是一味行动。
魔咒一直伴随着他长大,就像呼吸空气般理所当然。
玩具丢了揍人一顿,马上就能失而复得;家长会前约个群架,父母有事鸽掉老师;就连闲来没事踢个猫赶个狗,去买彩票也能中一波小奖。
过去的每天都依赖魔咒,以后的日子也绝对不能没有它。
简胜添甚至连高考前要做什么、找对象前要做什么都已经设计规划好了。毕竟所有重要人生事件都得仰仗着幸运值大爆发。
但今天,它竟然失灵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
也许是暂时的,也许是永久的,鬼知道怎么回事。
早晨摸高比赛的时候,简胜添发现新同桌在暗中观察自己。
那微卷的长刘海下,直勾勾阴森森的目光从墨黑的大眼睛里透出来,遮都遮不住,令人起鸡皮疙瘩。
这货好像叫吴忧。以十几年的霸凌经验判断,肯定是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窝囊人。
正好下节课是于文峰的语文课,这个于老师为人蔫坏,在初中时简胜添就和他积怨颇深。
不如就充个一毛钱的幸运值吧。
于是他张口就是“死怪胎”。
没想到该来的幸运没有,反而啥也没做就被逼着脱了裤子离开教室流浪。
这不对,很不对!
走廊的尽头是卫生间,有个身形跟他差不多的男生正往里走,校服崭新的应该是新生。
简胜添追上去,眨眼之间便把人胳膊一扭,砰地摁在墙上。
剥了新校裤穿上之后,他直奔小卖部。
正儿八经欺负完人,好运一定爆棚了。
随手从货架上拿起一包干脆面,付好钱后在心中默念:
我要一张三国人物限量级小卡…
这要求不过分吧,结果撕开袋子一看,居然连卡的影子都没有。
赶紧返回货架拿了几瓶冰红茶,拧开盖子没有一个是“再来一瓶”。
又买了许多张礼品刮刮乐,刮开全是“谢”字打头……
简胜添有点慌,是不是欺负人的力度不够大?
他想起初中班上有个偷同学钱的家伙,一直没来得及料理。升了高中后被分到了别的班。
正好,以免自己以后忘记这货,今天就摇人过来算个总账解决一下。
于是就出现了吴忧看到的围殴那一幕。
可期待中的好运并没有如期而至。直到放学回到家吃完饭,简胜添都一直处于如遭雷击般的懵逼中。
为什么啊?!天神啊。
问天天不应。罢了不琢磨了,说不定明天就恢复了呢。
晚上坐在电脑桌前打cs,杀人如麻的快感将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
“叮”的一声,手机忽然弹出一条短信。
“亲爱的歌迷朋友,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歌手个人原因本次演唱会只能遗憾地取消,退款将于三个工作日内……”
他最喜欢的二次元音乐创作人…无敌可爱的萌妹…终于等到她来海城开演唱会,早早找门道砸重金买了最佳位置。
突如其来的取消通知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简胜添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升起,噌的一下蹿上头顶。
他彻底怒了,原来悲伤堆积太多的时候人是会发怒的。
男生一把将昂贵的限量版键盘砸碎在房间工业风的墙板上。墙上的海报被刮坏了一角,里面灰粉色头发的女人正甜甜笑着。
按键七零八落撒了一地,就像他稀烂的心情一样难以收拾。
把自己狠狠摔进床里,简胜添蒙着头祈祷着明天一觉醒来幸运魔咒就会自己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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